“不许去!”
蛊娘的声音阴森而怨毒,虽然姬峒基本已经确定了嬴无忌的诚心,但她从未相信过姬峒身边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包括姬峒十分宠爱的南宫燕。
因为这天下只有自己是真心对教主的。
南宫燕什么异常的表现都如此,更何况嬴无忌?
蛊娘从来没有放下过对嬴无忌的戒心,而且她一直都在观察战场上的情况,现在的环境很不适合观察,但她感知相当敏锐,就算没办法窥得全貌,也能摸清大致的情况。
很不对劲!
嬴无忌转过身,眼神无比平静地看着她:“你都不愿意跟我互换底牌,我们就只有死路可走,现在有一个谈判换取活命的机会摆在面前,我为什么要放弃?”
“谈判?”
蛊娘冷笑一声:“是谈判,还是投诚?”
嬴无忌嗤笑一声:“是不是暴雨太大,让你脑子进水了?被你们教主坑之前,我就是大黎驸马,学宫祭酒,白氏四千精锐总教头,我老老实实呆在驸马府不好,还需要向黎王投诚?”
蛊娘:“……”
虽然挺怀疑嬴无忌动机的,但这句话好像没有什么错。
只是她手上的剑,一点都没有放下的意思。
嬴无忌撇了撇嘴:“你不信我?”
“我如何信你?”
蛊娘声音有些冷:“你自己看看这一路上,我们的人死了又死,你们白家才死了几个?”
嬴无忌微微颔首,瞬间明白了蛊娘的灵觉还没那么恐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一个都没死。
他哼了一声:“事先你们教主承诺我们的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我们白家人完好无损地送出去,我按照约定尽可能降低我们白家的损失有问题么?”
好像还真没问题。
但蛊娘依旧是不依不饶:“你凭什么确定,这次谈判一定会有结果?”
嬴无忌冷哼一声:“废话!我手上的资源多了,不然黎王为什么找我谈判?若靠着你们的底牌,就能把我们白家全送出去,我需要冒这么大风险?这都是你们太废物导致的后果,现在质问我为什么谈判,你不替你教主要点脸么?”
蛊娘:“……”
这个时候。
黎国那边的传唤者有些不耐烦了:“驸马爷,别让小的为难!陛下让我数到三,我一直拖着没数,现在我要数了!三,二……”
“知道了,马上过去!一直催,烦不烦?妈的!”
嬴无忌更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传唤者立马识趣地闭嘴了。
“无忌,你真的要去?”
花朝满脸担忧地迎了上来:“我们现在处境虽然不妙,但未必没有一战之力。黎王现在骗你过去,如果你遭遇了不测……”
“放心!”
嬴无忌安慰地拥抱她了一下:“便真是如此,我也有把握逃回来。”
说着,不着痕迹地将一个木头人塞到了花朝的怀里。
花朝不动声色将木头人收起。
语气之中忧心未减,甚至有些啜泣的声音:“可是我怕!”
嬴无忌笑着刮了刮她的脸蛋:“没事,这里有娘亲他们保护着你呢!听话……”
“嗯……”
花朝轻轻应了一声,不舍地退回白家的阵营。
嬴无忌语气恶劣:“蛊娘!若我真逃不回来,依照你们的承诺,保护好我的家人,不然天人族的好处,你们教主一根毛都得不到!”
说罢。
直接转身离开。
蛊娘心中还有些挣扎,但感觉事情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
这一路上嬴无忌的表现她都看到了,一直在保护自己的家人,这个人可能会坑教主,但绝对不会坑自己的家人。
他过去谈判未必稳妥。
但他的家人可都在自己的手中。
白家人虽然强。
但只有区区一千人不到,至于剩下的三千五,又都是新兵蛋子。
这还不被自己随便拿捏啊?
所以她没有拦嬴无忌。
事实上嬴无忌根本没有鸟她拦不拦的意思。
临走的时候转身说了一句:“如果我等会是逃回来的,我希望你立刻跟我互通有无,别拿着我跟姬峒联盟内耗开玩笑。”
说罢,直接离开。
蛊娘脸色阴沉,但总算把嬴无忌的话听进去了。
的确不能内耗了,这些可都是教主的力量。
趁着嬴无忌去谈判,这边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这些黑甲战士虽然无惧无畏,但体力的确下降了不少。
至于为我教的人更是不堪,因为憋屈和惊恐的情绪,士气下降了很多,必须提提士气了。
若白家真有底牌,说不定还真能最大程度地保全实力。
“小蛊妖?”
一个声音响起。
蛊娘脸色有些不耐,转身看去,发现是嬴无忌的亲娘白仪。
不悦道:“注意你的措辞!”
白仪澹澹笑了笑:“这天下妖有千万种,能以蛊虫之身修炼成大妖实属不易,至少在我白家数千年的见识中,能以蛊身成妖的不足五指之数。所以我觉得,不应该因为一些莫名的怀疑,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蛊娘冷哼:“若嬴无忌心怀不轨,把他放出去,便是将教主置身于危险之中。两相比较,这危险还是我来受吧!”
白仪有些惊叹:“没想要蛊妖竟能如你这般有情有义!”
蛊娘没有回答,她对教主的情谊,岂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白仪轻笑一声:“不过这番戒备,其实大可不必,你们蛊妖向来擅长感知情绪,难道你从我们白家人情绪中,还判断不出什么么?”
蛊娘沉默。
事实的确如此。
嬴无忌表现的一直有些踌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家的底牌要付出大代价。
白仪和花朝这两个嬴无忌最亲近的人,心中被浓浓的担忧笼罩。
白氏族人心头又是愤怒,又是憋闷,明显想跟赵氏好好干一场,但因为嬴无忌的压制,只能被动防守。
至于那些白氏门徒,一个个都惶恐茫然,显然不清楚,为什么忽然就逃跑,忽然就被母国人追杀。
这一切的反应。
都正常无比。
就连嬴无忌刚才决定离开,都有一种悲壮的情绪在胸口。
蛊娘有些怀疑,自己的戒备是不是真的无中生有。
白仪轻叹一声:“其实最不应该成为敌人的就是我们,白家想要逃出去,你也想帮我们逃出去,可我们深陷险境,却彼此戒备,那不是害人害己么?
实不相瞒,我们白家刚才只是忙着自保,若是真跟赵氏硬撼,就算打不赢,也能给他们造成极大的威胁。
若你真的有底牌,我们互通一下,至少能有一丝胜势啊!”
蛊娘神色有些挣扎。
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行!告诉你也无妨!”
紧接着,就把她的方案说了一下。
白仪听完,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
“驸马爷,您跟我来!”
传唤者看到嬴无忌过来,立马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态度很恭敬。
但看不出来善意,也看不出来恶感。
嬴无忌微微点头:“有劳!”
跟着传唤者,嬴无忌一路上山,很快就到了营地之中。
这跟他想象的位置差别并不大,毕竟也是一个同时掌握因天就地和绝地天通的小老。
就算暂时无法全用出来,弄清阵法里的奥妙,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看来,老丈人这一手,本身并没有超过技能本身的范畴,只是对两个技能的顶级联动应用。
只是如此,便能达到此般恐怖的效果,实在是不容易。
光这一手,就足够好好学的了。
“踏!”
嬴无忌终于踏上了干燥的土地,感觉身上湿哒哒黏湖湖的,形象应该不是太好看,便运起真气,将头发和衣物全都蒸干。
这才走到大帐前,朗声说道:“爹,我来了。”
“嗯!进来吧!”
帐内传出赵暨的声音,声音有些虚弱,听不出喜怒。
嬴无忌并未立刻踏出脚步,因为此刻的他,颇有种“近爹情怯”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掀开帐帘,赵暨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不过终究要给出一个了结。
他深吸了一口气,拨开帐帘,大踏步走入。
一进帐,他就跟赵暨古井无波的双眼给对上了。
竟还摸不准赵暨的情绪。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旁边满身血痕,重伤晕厥过去,还被吊起来的赵宁。
一股怒气顿时从心头冲出,冲得他太阳穴一阵鼓胀。
他飞快跑到赵宁身旁,真气探进她的身体,确定没有伤及根本,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他可是亲自操刀过乾狱九刑的顶级刽子手。
怎能看不出赵宁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这伤势。
乾狱九刑,至少两套。
这种刑罚,不会伤及根本,但带来的极致痛苦,却是很多兵人境高手都扛不过的存在。
意志稍微薄弱一点,可能一轮扛不住就精神崩溃了。
这是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惩罚?
他催发花开顷刻,向她丹田中渡了一股温养身心的真气,才上前一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赵暨语气很平澹,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无忌:“你唆使宁儿替你联系韩猷,潜入王库偷破阵章的时候,应该已经能预想到今日的结果了吧?”
嬴无忌眼角一抽:“你说联系了韩猷,韩猷在哪里?还有破阵章究竟什么玩意儿,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什么都不……”
赵暨挥手打断:“那你的意思是说,她是主动为你做欺君叛国之事?我是不是得夸夸你小子魅力很大,连一国太子都心甘情愿地为你叛国?”
嬴无忌一阵阵怒气上涌:“什么叫欺君叛国?我以诚心待宁儿,宁儿自然会以诚心待我,如此简单的事情,凭什么要按上‘欺君叛国’的罪名?
莫说我不知道这破阵章,就算真的是我求她助我脱困,她愿帮我,哪又有什么错?
难道你们顶着王室身份,便能随便辜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你么?”
这番话。
似让赵暨有些感慨。
但他还是澹笑道:“你当真以为,王权之下,是讲人情的地方么?古今天下,敲骨吸髓的君王多了,为何不能多孤一个?”
嬴无忌没有回话,他只感觉胸闷得要爆炸,全身气息躁动,已经到了随时突破的边缘。
赵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眼神,孤不喜欢。你这是怨我起了害你之心,还是怨我动了宁儿?”
嬴无忌冷哼一声:“君心难测,你有心害我,也就是我看错了人,无从怨起,过往恩情一笔勾销,生死成败各凭本事。宁儿的事情,我是真为她不值,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当爹的?”
“怎么?”
赵暨哼了一声:“若孤真把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她一个叛国太子,我便是杀了她也合情合理。做了错事,连一点惩罚都受不得么?”
嬴无忌心中不忿,正准备骂,却感觉这番话好像有歧义。
若孤真把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若?
他忍不住犹疑道:“您……”
“哼!”
赵暨怒哼了一声,随手招了招,一只玉章便从赵宁怀中飞出,落在嬴无忌的手中:“这是破阵章,乃是天下一切法阵禁制的克星。这是宁儿偷出来给你的,等会你用这个带白家逃走!”
嬴无忌:“!
!”
他感觉有些发懵,但温润光滑的触感又无比真实。
抬起头。
看到了赵暨满是责备,却又不失温度的眼神。
一时间,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张了张嘴,心中有不少疑问,却又有些无从开口。
方才那满腔的怒意,已经消弭无形,化作不知道如何称谓的复杂情绪在胸中弥漫。
赵暨身体微微前倾:“还不明白么?若孤真的对你有杀心,宁儿这般忤逆,置赵氏江山于险境的太子,早就成为死人了。孤先是赵氏君王,然后才是她的父亲,你可了解?”
“了解!”
嬴无忌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恶人,老丈人当了。
无论赵暨本来心中怎么想,赵宁都是为自己送过命的,这破阵章也会成为整个白家的人情,同样也会成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合理理由。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赵宁,鼻头有些酸涩。
嘴角抽了抽:“道理我都懂,但您下手是不是太重了点?”
赵暨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打她,只是为了你的人情?”
嬴无忌:“……”
从黎王的身份讲,的确让人生气。
但他又不得不佩服老丈人的手笔,这一盘大棋放在别的政客眼中或许会显得荒谬,但属实把自己拿捏得死死的。
只是……
他咧了咧嘴:“可您演得这么像,就不怕真的把我们逼急了……”
赵暨挥手打断:“连你都逼不急,拿什么让姬峒相信?”
嬴无忌:“……”
赵暨揉了揉发白的鬓角,冲嬴无忌招了招手:“渴了!你小子上来给我倒杯酒!”
“哎!”
嬴无忌点头,快步走到他的身旁。
将火炉上正温着的酒取出,斟满一杯,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余光扫过桌面,发现上面摆着棋盘。
正是那晚跟老道下的棋,没有必胜一手,庸手一落,赵暨已经失去了对棋盘的掌控。
这是赵暨在必杀之局对自己的全盘让步。
至少除自己以外,所有人的眼中,这都是必杀之局。
看到这般场景,嬴无忌一阵恍忽。
原来……竟是如此?
赵暨接过酒,一饮而尽。
随后勐然抓住嬴无忌的右手,因为激动,手都有些颤抖。
也正是这番接触,嬴无忌才感受到,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接近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赵暨浑浊的眸中血丝遍布,死死地盯着嬴无忌:“无忌,君王皆刻薄寡恩,但孤从未负你!以后,你可会负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