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缓缓说道,“只有他到了北京,听到我的死讯的时候,才会醒悟过来,是我用我自己的死,换来了他的生。如果他再求死,那我就白死了。以我对瞻基的了解,即使他再怎么不甘,他也会苟活下去。”
“这是明谋,谋他四叔,谋瞻基,用我的命为引子,换来一切的平息。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这是所有人都想要的结局。”
张氏眼中泪水打转,声音颤抖的说道:“那我呢?”
“我在洪武二十八年嫁给了你,我与你为夫妻共患难整整二十二年。瞻基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又何尝不是我最挚爱的丈夫。你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是一个女人,想法单纯,瞻基这孩子自己求死,你就让他死,我不管瞻基,不管他四叔,不管皇帝,我只在乎你一个人,我要你活着,活下去!”
朱高炽握紧了妻子温润的手,眼角微微湿润,叹道:“对……对不起啊……”
“我这一生,无愧于百姓,无愧于苍生,只是对你一人,我心中亏欠了许多……咳咳……”
“可惜,我已经没时间了,若有来生……”
“定要……”
“与你……”
“白头携……老……”
“这个家,以后就……拜托你……了。”
他的声音愈发微弱,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已经微乎其微。
这位一生都活在战战兢兢的朱胖胖,终究还是遗憾的闭上了自己双眼。
他的手缓缓滑落,气息散尽。
朱高炽,已然憾然病逝。
赣王府上,传来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声。
那座山,塌了。
……
“我有九成把握,派人杀我这件事,是瞻基这小子干的。”
朱高燨平静的说道,“老大是将死之人,他在临死之前,跟我玩了一手阳谋,从永乐十二年开始,他跟我斗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他一次也没赢过我,输的一无所有。现在他要死了,想再跟我斗一次。”
“他想用自己的命,赌我不会杀朱瞻基。”
“这一次,他斗赢我了。”
“我确实不会杀朱瞻基,老大用他的命要保住瞻基,终究是自家同胞兄弟,我不也愿意让他死都不能瞑目。”
“让老大赢一次吧,爹,这件事,您就别插手了,我们两兄弟之间事,我们自己解决。”
朱棣沉默了许久,眉心凝成了一团。
他知道,朱高燨这是不想让他为难。
毕竟,朱瞻基,是他最喜欢的好圣孙,尽管如今好圣孙已经不比当年,但若是杀了朱瞻基,难不成还真要让父子二人九泉相见不成?
朱棣长吐了一口气,眉心舒展开来。
他抬起了手臂:“来人!”
门外的樊忠听见声音,带着上十二卫的禁军冲了进来,看向了皇帝陛下。
朱棣缓缓说道:“太子因劳于国务,身体不适,朕心甚痛,准太子在东宫修养一月,这段时间,你们要顾好东宫,要让太子在东宫好好修养,无朕旨意,太子不可出门。”
朱高燨与朱棣对视,眸子里带着困惑。
朱棣这道旨意,明摆着就是要将朱高燨软禁在东宫。
然后,由他亲自出面,清洗所有的人群,替朱高燨来背负这一切罪孽。
一生最爱惜羽毛的朱棣,此刻却选择站出来,替朱高燨背负所有的骂名。
他宁可自己晚节不保,也不想让朱高燨背上一个杀戮血亲的孽债。
朱高燨苦涩一笑:“其实……我不在乎这些的。”
他不想让老爷子来替自己受这份罪,其实对他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骂名与罪孽。
受后人唾骂又如何?
他身上已经背了足够多的骂名了,单说在交趾屠戮十余万人,他就洗不清手上的血。虱子多了不怕咬,既然已经做的够绝了,再多一些又能何妨?
朱棣轻拍了朱高燨的肩膀,眼神柔和的说道:“其实天底下当爹的都一样,老大愿意为他儿子舍了命,朕为你背负些许骂名又能如何。”
“朕的时间也不多了,在剩下的这些时间里,朕只想再多为你做些事,走的也踏实,到了底下,跟你娘见面的时候也能有些底气。”
“小四啊,爹,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以后的路,就只剩你一个人走了。”
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出了文华殿,以背影面对众人。
文华殿的上空,皎洁的圆月静谧的坐卧于纯黑帷幕般的夜空之上,静静的欣赏着北京的盛世。
京城自然繁华,在深夜里依旧维持着帝国中枢的庞大与威严,向世人印证了这个帝国是何等的强盛。
“月是故乡明啊。”皇帝陛下感慨道。
他盯着天上的明月,这轮明月在今夜完美无瑕,但他却觉得总该缺少了些什么。
古人总是将对家人的思念寄托在圆月上,仿佛一轮圆月,就是亲情的象征。
年轻时的朱棣也是这么以为的,可等他多少次命悬一线,多少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击败了自己面前所有的敌人,站在山巅俯瞰万物的时候,他才明白,当拥有了莫大的权力以后,就必须要舍弃许多,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完美至臻的明月。
他继续大步向前走去,虽然他老了,虽然他已经病入膏肓,但此刻的他,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年轻时的桀骜,龙章凤姿,天日之表。
唯山间清风与江上之明月归属于他,余者皆置身事外。
功过是非,权且交于后人评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