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在这儿熬了一宿吗,你在这里辛劳都未曾说过什么,我就这么站着不干事,又能抱怨什么?”
“您能跟我一样吗……”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难不成就因为我是皇帝?皇帝又能怎样,不也会生老病死?”
朱棣缓缓说道,“这些日子,朕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辛苦你了,是爹的不是。”
朱高燨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没见过一向以不可一世的老爷子,居然也会有低头认错的时候。
这使得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显得很不合景。
难不成他要来一句:呦呵,长大了,既然你知道我是为了你遭罪,你这当爹的还不给我嗑一个谢恩?
朱高燨摸了摸鼻尖,客套的说道:“爹啊,您醒了就好,大明可万万离不了您啊。”
朱棣摇了摇头:“其实大明有没有我,都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你瞧,我昏迷的这一个月里,你不也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序吗?”
朱高燨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已然位居太子,做些分内的事是应该的。可以管得了一时,但大局终究还是要由父皇您来定夺的。”
朱棣摇了摇头,道:“你是我养大的孩子,以你的医术,不难猜出我已经时日不多了。”
朱高燨的眼神有些黯然了下来。
老爷子现在的身子糟糕透了,脏器衰竭,心肺发寒,尽管朱高燨现在每天都在亲手煎药为对方恢复元气,温养器官,熬过这个冬天应该不是问题。
可明年的冬天,朱棣怕是很难度过了。
或者说,能否撑到明年的冬天,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就算扁鹊华佗张仲景李时珍全来了,看见朱棣这身体只怕是也要摇头。
救不了,等死吧,没救了。
“自打住进南京城以后,我便一直想着回北平。现在终于搬回了北京,我却忽然又想回一趟南京了。”
朱棣感慨道,“去南京,去奉先殿看一看我爹的画像,去孝陵给他上一柱香,去玄武湖再钓一次鱼,去大报恩寺再拜访一下故人……”
“好想再回一趟南京啊。”
他旋即说道,“但朕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明年,朕想再北征一次,去跟鞑靼部的阿鲁台打一仗,阿鲁台这老东西啊,我们是老朋友了,关系很好,在我死前,怎么说也得把这个好朋友给宰了。”
朱高燨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爹想打,儿子跟着您一块去打。过了冬就打,明年开春就打,从西北调兵,北上出征,非得追死阿鲁台不可。”
“那就好,那就好。”
朱棣轻笑道,“我真怕我这把老骨头打不动了,到时候要是没打过阿鲁台,那就闹了大笑话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恐怕就睡不着觉喽。有你给我这个老头儿兜底,我也就放心了。”
“等咱爷俩打完阿鲁台,就一路南下,从山海关,到大运河,乘着船一直到南京。实话告诉你,当年我打进南京城的时候,在皇宫的武楼北边一株老梨树底下埋了两坛子好酒,就等着今天喝呢,到时候咱们爷俩一醉方休!”
朱高燨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好,到时候我们一醉方休,我可得尝尝爹您藏了十来年的好酒是个什么滋味。”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朱棣大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之前汤承把虎符印绶都交给你了吧,你就自个儿留着吧,不用还给我了。我能留给你的东西就这三样,一个是虎符,一个是印绶和玉玺,最后一样是遗诏。不过我觉得我还能活一阵子,遗诏也就没急着写了,忒晦气,等啥时候我觉得自己快没了再写。”
“小四啊,以后,大明就是你的了。”
“爹老了,干不动了,江山辈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替爹继续干吧,好好干。”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悲伤的话语。
说完以后,他转身离去,背影萧条。
英雄,垂暮了啊。
朱高燨傻傻的站在原地,仿佛还停留在刚才,犯起了嘀咕。
“老东西,把话说的这么煽情干什么,一个月没刷牙,熏得我眼都湿了。”
“你也要答应啊,一直要活到跟我去南京的时候啊。”
“老爹。”
……
朱棣强撑着身体走出了后殿,一出门,他就立刻转身,扶墙咳嗽。
刚才在朱高燨面前表现的如常人一般,可一消失在对方的视野里,他便又要压住不住身体的虚弱了。
但他是一个父亲,一个父亲,决不能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表现出会让对方失望的状态。
这是他的尊严,也是他的骨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