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阿弃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孤独下去,唯有和朱高燨谈话的时候,方才能表现出一点情绪来。
真是可悲啊,连说话都像是偷情一样,得偷偷摸摸的。
朱高燨缓缓说道:“你不是工具,你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当影侍的时候,怎么样我管不着。可现在你归我管,在我这里,你想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没人能拘束你,你是一个自由的人。”
阿弃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自由?
他从未想过这个奢侈的问题。
他自幼接受影侍的残酷训练,在地狱中成长,终日在刀尖上行走,浑身上下浸泡在鲜血当中。他就像是一件刀剑,没有情绪,没有思维,能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服从别人的命令。
在来到朱高燨身边之后,他方才感受到人该有的情绪,他惊讶的发现,自己也会感动,也会害怕,也会恼羞成怒……这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发现了一座宝藏,这个宝藏就是他自己。
阿弃忽然说道:“我忽然想讲个故事。”
朱高燨疲倦的点了点头:“嗯,你说,我在听。”
阿弃陷入了回忆当中,沉吟道:“我的父亲,是洪武朝时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在中山、开平二王死后,我的父亲多次统领大军,也多次立功,连太祖高皇帝都对其优礼有加。”
“后来,我的父亲奉命率军北征元庭,他英勇盖世,打了一场大胜仗。在漠北,他第一次遇见了我的母亲……然后强辱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元主的妃子,不堪受辱想要自杀,可正当她想要自杀的时候,却被告知已经怀孕。而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
“我的母亲犹豫再三,还是于心不忍,一直拖到将我生了下来,将我托付给了父亲,方才自杀。因为母亲的死,太祖高皇帝勃然大怒,斥责了我的父亲,并予以很严重的惩罚。”
“我的父亲觉得这一切都是我惹的祸,拔剑就要杀我,只不过那时我尚还懵懂,看着剑刃不知所措。好在懿文太子恰好路过,宅心仁厚的他从父亲的手上将我救下。”
“然而因为我的身份过于复杂,懿文太子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我,恰好当时太祖皇帝着手组建影侍,便将我送入了影侍的训练营当中。”
“虽然活了下来,可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活下去。”
“我的父亲强辱了我的母亲,而我的母亲因此自尽,我的父亲又想杀了我……我的前半生,活在噩梦当中。”
“直到……我遇见了你。”
“你让我明白,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做你的影子。”
这是一段漫长的自序,等说完时,阿弃久久无言,似乎很是痛苦。
他低下了头,却发现躺在椅子上的朱高燨早已闭上了双眼打鼾,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又或许因为阿弃守在身边能够安心,他睡得很是香甜。
阿弃犹豫的了一下,轻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看,我面具下的真容吗?”
他仔细打量,反复确认朱高燨是真的睡着了以后,纠结了很久,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选择,最终还是决定了下来,将手缓缓搭在了面具上。
杀完人都不带多眨一下眼的他,此刻却忍不住的手抖。
终于,他还是大胆的摘下了脸上的恶鬼面具。
这是自从他成为影侍以后,第一次在人前摘下自己的面具。
面具下的真容,既不是伤痕累累,也并不丑陋。
出乎意料的是,隐藏在面具下的是一张绝美的容颜,肤如凝脂,红唇娇润,明镜清澈的桃眼好似一泓清水,濯而不妖,如新月清晕,如树堆雪。似有雪雾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
谁能想到,在那恶鬼的铁面下,在冤魂与鲜血的洗礼下,竟隐藏着一张如此惊艳的绝世真容。
……
“啊,原来是蓝家的姑娘。”
脑海世界里,看到阿弃的真容,朱元璋陷入了回忆当中,“当初标儿把她带来的时候,咱考虑到她是蓝玉和元妃的私生女,便庇护一二。未曾想到,昔日种下的因,长成了如今的果。”
“真是人生无常啊。”
……
阿弃重新戴上了面具,轻笑着自言自语:“反正你睡得正香也看不到,戴上这面具,我还是那个影子,一切都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他,或者说是她愣在了原地,直直的看着躺在椅子上的男人。
朱高燨歪着头,就这么睁着眼睛与她对视,眨了眨眼、
阿弃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朱高燨淡淡的说道:“我压根儿就没睡。”
他也挺意外的。
自己只是太过疲惫,索性就闭上了眼听阿弃讲起了故事。
何曾想到,对方讲着讲着,还以为他睡着了,便开始袒露心声,最后甚至摘下了从未摘下过的面具。
而朱高燨从头到尾,就这么静静的听着、看着,直到阿弃摘下面具时,毫无波动的内心才掀起了波澜。
我草,我把你当兄弟,结果你是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妞儿?
坏了啊,哥们儿这不就见色起意……不对,哥们儿这不就一见钟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