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属于是儒家的学问,最早可推朔至孟子,又结合了存斋先生的“心即是理”之思想,受道家影响多过于佛家,但终究离不开儒家学问的本质。
然而这一门学问,跟明朝儒家代表的程朱理学是对立的。
这无疑是一种背叛,如果认同这门学问,那于谦就等于是背叛了自己所接受的教育。
在这种超前的学问之下,于谦的大脑里就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黑色的小人在说:“桀桀桀,心即是理,去他妈的程朱理学,老子只相信我自己!”
另一个白色的小人在说:“他说的对。”
于谦秒懂,当即抱拳道:“殿下若不弃,谦愿拜为先生!”
朱高燨微微颔首:“甚好。”
他去花费口舌跟于谦说这么多“心学”上的知识,当然不是单纯的为了教授学术,正相反,他是为了统治学术。
统治,也分道统与法统。
朱高燨代表法统,他是皇帝钦定的继承人,是大明最权威的执法者。然而还有另一种统治,威胁着他的权力。
儒家。
皇帝以儒家去统治,但这何尝又不是被儒家所限制住了。
为了摆脱儒家的限制,历朝历代的皇帝想尽了办法,用外戚、宗藩、宦官去限制,而朱棣设立东厂,也是因此,但始终都没有成功。
这是因为,皇权需要仰仗儒家去实现自己的统治,从最开始,他们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朱高燨不愿意用宦官来限制儒家,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更好的办法来制约儒家,收拢皇权。
知识是一种特殊的权力,而他比任何人都懂如何去利用这种权利。
鸠占鹊巢,只要朱高燨的思想可以从内部瓦解并占据了儒家思想,那么他便可以兵不血刃的将儒家控制在自己的手上,完成一项所有皇帝想做却未能做到的事,他将成为大明帝国在学术与思想上的最高统治者,成为一个“圣人皇帝”。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迄今为止,也只有孔子这一位圣人。
但这难不倒朱高燨,他虽然不是圣人,但他可以是。
朱高燨直接将除孔子外,唯一的一位圣人阳明先生的“心学”抄了过来,很明显,心学有对抗传统儒学的实力。
嘉靖年间,心学被朝廷极力打压,朝廷将王阳明学说定为邪说、伪学,但并没有压制王学的传播,反而激发了王阳明弟子们不遗余力地为王学正名,一时间,心学的学术火遍大江南北,无数官员都是心学的学生,汇聚成了一个心学的强力党派。
虽然在张居正和万历帝的联手打压下,朝廷祭出了屠刀,将王阳明的再传弟子何心隐杖毙,心学一度被朝廷压制至销声匿迹,但这并不影响心学恐怖的传播力和统治力。
心学的本质对于朱高燨来说并不重要,他看重的是心学的传播力和统治力,将权力集结在自己一人手上,成为真正意义上拥有完美皇权的统治者。
而于谦,就是朱高燨要推出来的代言人,成为心学的“大师兄”,帮助自己去完成这项事业。
……
于谦认真的说道:“请殿下稍后,照规矩,拜师得先跪拜至圣先师孔子先生,双膝跪地,九叩首。而后再拜先生,双膝跪地,三叩首,献上投师帖子与六礼束脩……”
朱高燨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茶盏,道:“何须繁文缛节,你只需奉茶以表心意即可。”
于谦有些迟疑:“果真吗殿下,这是不是有些太随意了?”
他现在将殿下看作是新派圣人,真心的想要虚心向对方求教。可殿下这态度,让他有种误入黑窑子的错觉。
朱高燨问道:“你可知,我派何名?”
于谦摇头:“不知。”
朱高燨道:“我派名为‘心学’,心诚则灵,倘若一味的追寻常理,岂不是误入歧途,本末倒置?”
于谦稍加思索,恍然大悟,不由愈发钦佩,感叹道:“是于谦愚昧了。”
他端起茶盏,双膝下跪在其面前,恭敬的奉茶道:“学生于谦,请殿下用茶!”
朱高燨却没有接过茶盏,而又略带笑意的问道:“还叫殿下?”
于谦连忙改口道:“请先生用茶!”
朱高燨微微颔首,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而后双手将于谦扶起。
他道:“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今日你拜我为师,来日我送你前程似锦。”
于谦道:“学生拜师,不求前程,只求真理。”
朱高燨轻笑一声,心想这可由不得你了。
上了老子的船,就别想下去了。
未来的于少保,直接拿捏!
年轻的于谦,在朱高燨眼中就跟个未经世事的小绵羊一样,浑身都是破绽,他已经在琢磨着如何去利用着于谦控制儒家学派收拢皇权了。
……
湖广长沙,谷王府。
一袭白衣,眉清目秀,谷王朱橞坐在椅子上,轻闭双目,轻哼小曲,听着王府长史的汇报。
“王爷,湖广督税司的人又上门来了,追问公税的事……”
“公税,哪儿来的公,哪儿来的税?”
谷王睁开了双眼,澹澹的说道,“天下,是我们朱家人的天下,谁有资格跟本王谈公道?督税司,吓唬吓唬别人也就算了,到了长沙,别说是他督税司一个从三品的税务官,就算是督税使吕朝阳来了,也得给我跪着!”
他敢这么说话,不是没有底气的。
换做任何一个宗藩,看到督税司的人马后都会犯憷,仗着宗藩的身份欺负欺负文官们也就罢了,督税司这些黑无常手上可是真有军队的,从边关调下来的军队充当督税军,惹不起。
但谷王根本就不带虚的,因为他是极少数在永乐朝握有兵权的藩王。
谷王朱橞,少年得志,是太祖第十九子,生母郭慧妃为除阳王郭子兴之女。他在洪武朝时,坐镇长城九镇之一的宣府,所镇之地不动如山。
建文登基,命谷王入京,谷王带着三千精锐便赶赴南京,镇守金川门。
后来朱棣打到了南京,谷王一看这架势不太妙啊,当机立断,和李景隆联手打开城门,迎燕师入城,狠狠的背刺了建文一刀,给被削藩的兄弟们报了仇。
朱棣登基以后,谷王凭借着这份功劳驻守长沙,拥兵三千甲士,招兵买空卖马,立命中官,造战舰弓弩,练水兵张勇。
手上有兵,谷王的腰杆子才硬,别说是督税司的人了,就连先前汉王改封地为分地,对宗藩们动手,路过长沙都得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