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冷声道:“老夫执掌户部十余年,风风雨雨里淌过来的,在我面前玩这种小把戏,你还是太稚嫩了。你以为把军报藏起来,除了你内阁就没人知道了?西南的军费从我户部过一手,我就能看出来个七七八八,猜出来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大明朝九边的军费每年都是由我一手操办的,你跟我来这套?”
杨荣沉默了。
他确实知道西南那边闹了乱子,只不过他暂且将此事压了下来。
有关西南的奏章,留中不发,毕竟叛乱一事,上面的殿下和陛下还没给出答案,身为人臣,自当体恤上位。杨荣把事情压下来也不是出于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担忧此事引发朝堂动荡。
国家刚刚迁都,西南就出现了如此混乱的情况,传出去岂不引人非议?
夏原吉沉声道:“杨荣,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聊私事,是在和你聊国事!”
“正是因为是国事,所以我才不能跟你说。”
杨荣苦心劝言道,“你心中大抵应该猜出来了,现在的情况危机,此事现在就是一趟浑水,我已经在浑水里了,此事涉及越深陷得就越深,夏老尚书,听我一句劝,你就别问了。我现在是在水里跟岸上的你打招呼,等殿下和陛下定了章程,你不用问也就知道了,何必如此着急呢?你一个文官,怎么比武官还心急打仗的事呢?”
夏原吉与杨荣对视,一双苍老的双眼早已浑浊,眼角皱纹是岁月留下的沧桑,然而双眼里的精神气却依旧如年轻人般坚韧。
最终,还是杨荣率先败下阵来,从桌子底下取出两封密函:“这两封信,分别是西南都司和西南锦衣卫送来的,先过的我手,再上呈陛下,我留了份备案,你自己看吧,我可事先说好,出了什么问题我不负责,你是自己找的。”
夏老尚书接过密函翻阅,看完以后毫不犹豫起身就走。
杨荣追问道:“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夏原吉淡淡的说道:“面圣。”
……
“你想自己去打这一仗?”
朱棣的眉心锁成了川字,“小子,你就别闹了,你现在是监国,国家命脉背负在你的身上,你怎么能亲自去打这一仗呢?”
朱高燨反问道:“除了我,谁还能打这一仗?”
朱棣脱口而出:“张辅啊,张辅曾在西南担任主将多年,论资历论经验论实力,他都可以胜任。”
朱高燨将目光放在了张辅的身上:“英国公,你能带着两万人平定西南叛乱吗?”
张辅尬住了,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能。”
他现在不是谦虚,也不是给朱高燨面子,他是真做不到。
张辅是本朝除朱棣、朱高燨外最善用兵之人,更何况,西南还是他的主场,讲道理,他在西南应该是不亚于徐达、常遇春那样的良将,可那也得看自己有多少兵力啊。
西南现在这情况,原本的十万西南军还有多少能用、有多少叛变,根本就不知道,加上当地的遗民叛军,少说也得有十来万的敌人。
他张辅若是有五万人马,也敢信誓旦旦的说一句“出征西南挂帅者,舍我其谁”,可是让他带着两万人马去平定西南叛乱,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朱高燨又看向了朱棣:“这不就得了,先不说大明拢共能抽调多少军队,从南方各省又能调集多少军队,我们当下能用上来的,最快能召集的,就只有黔国公府手底下的两万军队。以少胜多,是我最擅长的打法。当年我在漠北用八百人能打服马哈木的数万瓦剌骑兵,现在有两万人,我如何不能胜之?”
朱棣沉声道:“你要知道,在漠北打仗和在西南打仗是两个概念,一个是沙漠草原,一个是深山老林……”
朱高燨坚定的说道:“我在西南打过仗,在西南打仗,我也没输过。”
朱棣有些牙疼,他现在是真不愿意放朱高燨离开了。
放到十多年前,身为马上天子的朱棣肯定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一个马上的天子。
可他现在老了,他想让自己的继承人平平安安的留在京城里,留在这深宫朱墙之中,在自己死后,让继承人安稳的从自己的手上接过这个庞大的帝国。
比起晚年的朱元璋,晚年的朱棣更像是一位优柔寡断的长辈。
朱元璋是何许人也?
幼年丧父丧母丧兄,中年丧妻,晚年接连丧子,夺尽天地之造化气运,立国大明建元洪武有多么的豪迈,晚年的他就有多么的孤独。
朱元璋是一位真正的皇帝,冷酷、残忍、英武、睿智,晚年的他拥有了一切,却又失去了所有,一个孤独的老人,守护着自己亲手建立的帝国,他冷漠的双眼俯视天下,心中已经没有丝毫的感情。
朱棣与朱元璋不同,他的内心更加的复杂,情绪更加的热烈。
最崇尚战争的皇帝,晚年的他却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踏上战场。
……
朱高燨并未注意到老爷子复杂的眼神,他仍在专注的分析着自己的策略:“西南之地,对我大明最大的阻碍其实就是水土不服。”
“纵然是我们在南方的军队,到了西南这雨林当中也很难适应。上一次南征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很明显了,无论是北方的军队还是南方的军队,在南征之战都不是担任主力,而是起到了辅助的作用。由西南本土的军队来做主攻,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说,既是我们从南方各省抽调军队,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优势,反而会耽误我军的进攻。有时候,军队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西南雨林这种地势下,人数太多反而会让我们变得臃肿,无论是作战指挥还是行军上都会极为不便。人数少,反而可以打的游刃有余,在这种地势下,以少胜多的战术可以发挥到极致。”
“呃……爹,您在听吗?”
朱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嗯,你继续说。”
朱高燨有些意外,他还从未见过朱棣在商讨作战的时候失神。
此时,汤承疾步走来向朱棣禀报:“陛下,户部夏老尚书求见。”
朱棣微微皱眉:“他来干什么,告诉他,朕在和太子、英国公商讨军机要事,不见,让他改日再来。”
汤承提醒道:“夏老尚书说,他是为西南之事所来。”
朱棣闻言,面沉如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