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芹笑道:“你也是执掌权柄,饱读史书之人,‘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才唱完几天啊?
大泽乡的鬼火狐狸,鱼肚子里的帛书,若是留到现在,只怕墨迹还能看得清楚呢。”
大土司知道他说得没错,仍忍不住嘲讽道:“嗯,你也找只狐狸叫几声,在鱼肚子里塞条布,写上‘大明兴,萧芹王’好了。”
萧芹也不生气,笑着纠正道:“错了,是‘大辽兴,萧氏王’。这事儿不急,等祈雨失败了,顺势而为。赶在大灾起义之前,效果最好!”
朝廷祈雨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海瑞的耳朵里,他召集全体学官们紧急开会,讨论此事。
学官们自然都是读书人,对此次祈雨基本不报什么希望,都纷纷抱怨,朝廷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也不知是哪个蠢货提出的方案。
海瑞点点头:“是当朝首辅徐子升提出来的。”
现场一片安静,然后刚才怒骂蠢货的声音为之一变。
“既然是徐首辅提出来的,想来必有深意,我等末学后进,妄言了,妄言了。
”
海瑞坚定地说:“不,徐阶提出这种建议来,说明他就是个蠢货。”
众人大惊:“大人慎言,慎言,此处虽地处偏远,但毕竟隔墙有耳啊。我们自然是不会出卖大人的,但还要小心一些。”
海瑞淡然道:“当着他的面儿,我也敢说他是个蠢货,这是对事不对人。徐子升自然是大才,但此事确实很蠢。”
众学官知道海瑞的脾气,也就不再劝阻,好奇地表示愿闻其详。
“天下大旱,朝廷祈雨,本来没错。但祈雨靠的是天人感应,靠的是君王仁者之心,和百官舍身为民之意!
而今徐阶弄了一群道门真人来开坛祈雨,这是干什么?用符咒命令上天下雨?简直是狂妄!
为此本官已经上奏,请万岁和百官斋戒沐浴,朝服免冠,到天坛上去晒太阳,以示为民请命之意,恳请上天垂怜!”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海瑞,心说你这真是没屁艮喽嗓子,这不是没病找病吗?
朝廷怎么祈雨,那都是朝堂大人物们的安排,咱们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不就行了吗?有必要管这种事儿吗?
但众人与海瑞共同工作生活许久,对海瑞也颇为相知,知道劝也没用,只好敷衍一番。
“海大人不亏是萧大人推荐之人,萧大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海大人当真是知行合一啊!”
“不错,不错,萧大人还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海大人高风亮
节!”
“海大人拳拳爱民之心,我等感同身受,对了,海大人,奏折已经发走了吗?”
海瑞点点头:“已经发走了!”
那人松了口气:“大人也太拿我们当外人了,既有此心,该与我等商议,让我等也尽一份心的。”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海瑞淡淡地说:“倒也不必遗憾,我就是以咱们苗疆全体学官的名义上书的。”
现场又是一片安静,然后众人忽然跳起来,围着海瑞急切地哀求,就差给海瑞跪下了。
“大人啊,发的不是快件吧,咱们骑马是不是还能追回来呀!”
海瑞摇摇头:“走的八百里加急,总得赶在真人们到京前送到万岁的手里呀。列位放心,若是朝廷嘉奖,不会少了你们的一份。”
众人都沉默了,亲切地看着海瑞,说话都带着磨牙声。
“大人,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呢?”
海瑞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好好教书,然后斋戒沐浴,每天中午准时集合晒太阳。
咱们既然给朝廷提了建议,总不能自己反而落后吧。你们斋戒就可以,我是主官,我绝食!”
海瑞说到做到,从当天开始,就不肯吃主食了。每天只喝水,偶尔吃点野果子之类的。
他本来就瘦,这么饿上三天,看着更是可怜至极。三根筋挑着个脑袋,宽大的长袍就像挑在一根竹竿上一样。
风一吹,衣服贴在身上,把根根排骨的玲珑曲线裹得展露无遗,只是毕竟
不是六块腹肌,看起来一点也不性感。
为了表示虔诚,他每天保持沐浴,帮他搓澡的苗疆大爷都不敢使劲,生怕把他糖葫芦一样的后脊梁给搓破了皮。
到第四天时,人们终于受不了这种视觉折磨了,学官们带头,一大群学生家长拿着吃的跑来找海瑞。
“海大人,你就吃点吧。斋戒就够虔诚了,实在没必要搞什么绝食啊!”
“是啊海大人,你这样搞得我们压力很大啊,你是主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怎么跟朝廷交代啊!”
“海大人啊,你吃点吧,听说每个月的补贴银子得有你的手令才能从总兵那人那里领出来……”
“你放的什么屁!难道咱们是为了那点银子吗?海大人这样的清官,咱们什么时候见过?
娃娃们都靠海大人才能有出息呢!海大人,要么你趁着还清醒先把后几个月的手令写了吧……”
海瑞坚强地抬起自己的脑袋,虽然有点头晕眼花,但表示自己还行,自己又不是什么也不吃,喝水吃野果子是为了表示敬畏上天。
第五天时,海瑞站不起来了,只能靠在椅子上坚持办公。但到了中午,他仍然要求众人扶着他来到学官们聚集的空场上,坚持和大家一起晒太阳。
太阳很毒辣,海瑞的脸上却没有汗,他的脸色苍白,喝了很多水的身体却依旧感觉很干涸。嘴唇上起了一层的皮。
学官们再次被海瑞的虎劲震撼了,也没
心思埋怨他把大家都踢进坑里的事儿了,纷纷劝他多少吃点东西。
海瑞摇摇头:“求雨本身就是告诉老天,再不下雨就要死人了。如果一定需要死人才能下雨,海瑞就先死吧。”
第六天,海瑞只能靠人抬着了,学官们想强行给他灌粥,但海瑞拿出了官印,威胁众人道。
“谁敢造次,本官就开革了他的功名,你们要想清楚,十年寒窗,来之不易啊!”
学官们被震住了,然后咬牙切齿地商量了一夜。
第七天,天刚亮,一群苗民在学官们的带领下冲进海瑞的住所,不顾海瑞的虚弱反抗,强行将他按倒,准备灌粥。
“海大人,你就别挣扎了,你越挣扎,我们越……”
“海大人,你不用喊了,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帮你的……”
“海大人,我不是官,你威胁不了我……”
“海大人,把嘴张开……”
海瑞紧咬牙关,拒绝着在嘴边的肉粥。没错,这群连饭都吃不饱的苗民们,不但熬了最稠的粥,而且还在里面加了不知道什么肉。
海瑞推测,以他们的经济状况,大概率是蛇肉……
米香味和肉香味不停地往海瑞的鼻子里钻,他紧咬着牙,那些苗民怕弄伤了他,也不敢粗暴操作,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克的,海瑞忽然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用钢铁般的意志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控制不住了。
一歪头,一张口,一口黑血
喷出。一条饿得扁扁的黑色蜈蚣随着血喷到地上,疯狂地爬了一圈,企图寻找肉粥的方向,然后被人一脚踩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