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对面的刘彤也要上朝,已经上了轿子,但还没启动,显然是在看萧府大门的动静。见萧风出来,轿子才开始起步。
刘夫人带着刘鹏,以及刘府的管家,站在门口,看似是送刘彤,其实目光都在看着萧风。
主街上的百姓、摊贩们,今天也都出奇地安静。他们也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就是感觉整个京城的天,都压在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些人目送着萧风走出萧府,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白色的长袍迎风飘起,露出里面青色的衣服,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身影似乎不是越走越小,而是越走越大,大到与路边的楼台殿阁一样高,大到与皇宫的红墙碧瓦一样高,大到把压在人们头上黑沉沉的天,抗在了肩上一样。
满朝朱紫,文武百官,锦衣满殿,皇帝临朝。嘉靖朝上一次这种场面,还得追溯到上一次。
肃立的群臣之间,严世藩坐着小车,停在严嵩身边,一身灰色布衣,朴实无华,显得格外沉稳。
嘉靖双目微闭,脸色发白,眼圈发青,显然是一夜未睡。他疲倦地点了点头,身旁的黄锦迈前一步。
“各位大人,昨夜江南总督胡宗宪密折上奏,列罗文龙
五条大罪,严世藩八条大罪。
第一条:勾结倭寇,残杀百姓;
第二条:勾结白莲,劫夺公主;
第三条:海边伏击,刺杀钦差;
第四条:瞒天过海,刺杀皇子;
第五条:藏富日本,营造匪巢。
此上五条,严世藩全为主使,罗文龙为爪牙。严世藩另有三条大罪。
豢养死士,纵放死囚;为求暴利,私卖军火;勾结白莲,行刺万岁!”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如此爆炸性的话,下面竟然连一个发出感叹号的都没有。
这上面的任何一条,单拿出来都是杀头的罪,其中至少五条,是抄家灭门的罪,其中至少两条,是诛九族的罪。
以往的犯人,能犯下其中两条,就算很牛了。如果奏折上说的都是真的,严世藩可谓创了犯罪届的大明纪录。
严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迅速爬起来,扑通跪倒在地,全身颤抖,老泪纵横,声嘶力竭。
“万岁,万岁啊,胡宗宪定是受人指使,诬陷我儿!罪名还牵涉皇子,其心可诛啊,请万岁明察,请万岁明察啊!”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萧风,如果胡宗宪受人指使,那不用说,肯定是萧风,不用考虑其他人。
这也是严嵩的老辣之处,即使五雷轰顶,他也没有乱了心智,压根没有急着去辩解儿子的罪过,而是先从大框架上做文章。
只要把此事拉到党争上,那嘉靖的心里就会产生怀疑,最好能拉扯到皇子的党争上,那就
一切皆有可能!
嘉靖没睁眼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严世藩,你有何辩解,尽管说,朕给你机会。”
老朋友,这是朕对你最后的照顾了,你儿子曾无数次地说服过朕,有本事,这次也尽管说吧。
严世藩身子下面多了两条腿,因此可以下跪了,他跪在地上,木头撞击地面,铿然有声,脚踝处露出的木头脚踝,也让人颇多感慨。
这已经是个废人了啊,真的需要对他赶尽杀绝吗?这一瞬间,甚至有些中立派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嘉靖的眼皮也跳了一下。
严世藩面色平静,就像那些凌迟灭门之罪说的都是别人一样,他十分平静的看向萧风。
“万岁,这些年来,告草民的奏折从未断过,但最终却都是空口无凭,草民请问,这次的罪名可都有真凭实据吗?”
嘉靖自然是不会回答严世藩的话的,他又不是审案子的,他点点头,黄锦将手中的所有文书交给了陆炳。
陆炳咬咬牙,轻声对嘉靖道:“万岁,臣忽然腹中剧痛,臣罪该万死,臣……臣请暂且下殿……”
陆炳何尝不知自己的借口十分可疑,但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人有三急,就是皇帝也不能不让人闹肚子。
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个场合下接过主审严世藩的锅,傻子都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是萧风和严世藩的决战时刻!
此时卷进去,严世藩真到最后绝望的时候,万一丧失理智
,觉得主审官陆炳咄咄逼人,有吹黑哨的嫌疑,一怒之下把自己不光彩的事儿都爆出来怎么办?
就算万岁信重,那些事儿不足以让自己丢官丧命,但这是什么场合啊?以后自己还怎么面对百官,面对万岁?
嘉靖也不知道有没有看透陆炳的心思,微微皱眉点头。
“那就交给萧风好了,他也是审惯了案子的。此时众目睽睽,朕也在场,不管谁审,都一样,搞不了鬼的。”
陆炳如蒙大赦,夹着两条腿从侧面下殿,到茅厕假装转了一圈就回来了,依旧站在嘉靖身后。
陆炳跑出去时,萧风接过黄锦手中的文书,站在严世藩的侧面,淡然道。
“严世藩,你对哪条罪过有疑问?尽管发问。”
严世藩头也不抬,平静地问道:“说我勾结倭寇,残杀百姓,有何凭据?”
萧风拿出一份口供递给他:“此处有徐海口供,以及胡宗宪抓捕的倭寇头目口供。
证明你多次指使罗文龙,调用徐海船队,勾结沿海倭寇,打劫沿海村镇,以及沿海县城。”
严世藩继续问道:“说我勾结白莲,劫夺公主,有何凭据?”
萧风又拿出一份口供给他:“此处有徐海口供,倭寇头目口供,以及南京营兵统领、太仓卫所千总的证词。
当日罗文龙与萧芹一起率兵攻打,众目睽睽,证人们都已经亲眼看过罗文龙了,绝不会错。”
严世藩也不辩解,只是继续问:“海边伏击,
刺杀钦差,一定也是有众人的口供了?”
萧风拿出一份口供来:“海边伏击,是在我和汪直与望海楼会面之时。不但有军人的证词,望海楼周边民众也都有证词。”
严世藩淡然道:“这些事就算都是罗文龙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有我指使他干这些事的证据?比如书信之类的?”
萧风摇头:“这些罪名,没有你写给罗文龙的书信证据,但罗文龙干这些事是铁证如山的。
你不是自认过和罗文龙联系紧密,一直指点他做事吗?总不会他干的好事都是你指点的,坏事都不与你相干吧?”
严世藩微微一笑:“原来你费尽心机,把招降的功劳放在罗文龙身上,就是引诱我拿出和罗文龙联系紧密的证据来。
你也知道,若是我不主动拿出当年安排罗文龙当细作的凭据,你是没法证明我和罗文龙有关系的。
你也知道,若是我不主动承认和罗文龙联系紧密,你也没法证明罗文龙当细作的这些年,还一直和我保持联系。
好心机,好手段啊。萧风,你当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可惜,你忘了一件事儿。”
萧风冷冷的看着他:“是吗?我忘了什么事儿?”
严世藩淡淡的看向萧风:“你说我一直指点罗文龙做事,所以罗文龙做的好事和坏事就都该是我让做的。
那请问朝廷的文武百官,包括你我在内,哪一个不是听万岁的教诲和指点做事
的呢?
按你的意思,难道我们做的好事和坏事,都是万岁让做的吗?万岁让那些贪官污吏贪腐了?
你这言论简直就是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