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手中酒杯慢慢放下:“今日我请你过来,除了向你示警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过,永不言谢,与此相对应的,也该是凡事不必求!说吧!”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陈王缓缓道:“假如有一日,我不在了,代我照顾皇妹,为妻为妾为友,均可!”
林苏全身大震。
“你可答应?”陈王目光沉凝,牢牢锁定他。
“为何?为何突然说出这句话?”
陈王道:“因为我有预感,我将不久于人世。世间行走一回,生于皇室,品过富贵,识过坎坷,见过人性,浪过人生,遇过知己,亲过红颜,即便就此而去,亦不枉此生,唯有皇妹是心头之牵挂,茫茫人世,如水行舟,我不知她会有何种归宿,但当世之中,我能信者,唯有林三郎!”
长长一段话,他终于说了出来。
这一刻,他不再是浑浑噩噩的湖涂王爷,他不再是当日风流天下闻的三皇子,他只是一个末路穷途,然心有牵挂的普通兄长。
船头之上,阁心毫无征兆地流下了泪水。
“发生了什么事?”林苏道。
陈王缓缓抬头:“有几个人……死了!”
何人?
西北军城元帅贺方、扬州团练使魏知情、青练军统帅杜元芳……全都是满门抄斩!三个人犯事,三千人人头落地!
说到这里,陈王眼皮轻轻地跳动,脸上也有一缕病态的嫣红……
林苏托起了酒杯,心头大浪翻滚……
当日陛下对陈王施恩之时,他就跟曲文东说过,陈王大难将至,现在果然应验了,陛下动手了,铲除陈王暗中掌控的力量。
陈王掌控军方高级将领,本身就是最大的犯忌,而现在陛下在不到两个月时间内,将这三个军方将领尽数清除,更加可怕,这说明什么?说明陈王自以为秘密的事情,其实早已落入陛下的眼中,陛下多年来不动声色,其实早已识破了陈王的伎俩。
陈王,已是末路!
这一点,林苏看得出来,陈王自己,当然更是心如明镜。
三支大军被悄无声息地换了统帅,陈王就是一头被剪掉利爪的病虎,他何时被除、又会以何种理由被除,全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这一天,迟早会来,毫无悬念。
“我多年来以浪荡示人,骗过了朝臣,却终究没有骗过他!也没有骗过你!”陈王轻轻叹息:“你在跟我见第一次面时起,就已经识破我的伪装,是么?”
“是!”林苏坦然而认。
“在你看来,我跟其他想夺位的皇子一样,暗中积蓄力量,图谋反叛,所有的一切,都只为至高无上的九五尊位,是吗?”
“不!除了这个之外,我想你还有另一重目的……”
“什么?”
“紫金阁内皇杀皇,日月陵下乌金骨!”林苏缓缓吐出这句极度忌讳之谒语。
陈王久久地盯着他:“你依然错了!”
错了?
陈王缓缓道:“如果他真的能践行姬氏先祖留下的治国之道,如果他真的能福泽大苍亿万百姓,哪怕杀父之仇,我一样可以放下!”
林苏心头大震……
杀父之仇都不是关键原因。
那么原因只有一点,当今陛下还有更深的罪恶……
“江东旧桉,听过吗?”陈王道。
“听过一些,但显然不是最完整的版本。”
陈王道:“世间风云变幻,世事亦是真假混杂,谁都不敢说自己所说的江东旧桉就是最完整的版本,我只问你其中一点吧……洛城之盟,你曾经批判过,但你是否了解洛城之盟的本质是什么?”
洛城之盟的本质?
林苏微微思索:“我想应该是朝官的无耻加上高位者的软弱吧。”他没有直接说陛下,只含湖说了高位者。
“你错了!”陈王道:“洛城之盟,本质上是交易……”
七年前,当今陛下杀兄夺位,滩南王姬浦起兵,百万大军列阵怒江。
陛下派使前往大隅,跟大隅国谈了一笔交易,这交易就是:大隅入侵大苍,形成外敌入侵的大势,再由百位大儒,挟大义来劝滩南王退兵。
事成之后,大苍割让北方四镇,给大隅作为“入侵”的辛苦费。
这,才是洛城之盟!
洛城之盟,并非事后的谈判,而是事先的约定!
林苏心头怒火瞬间直破云霄!
大隅入侵,居然是皇帝亲自“请”来的,这是何等的笑话?这又是何等的无耻?
他自认为已经看穿了皇帝的无能软弱,但决没有想到,他还高看了皇帝,这个王八蛋不仅仅是无能,他根本毫无原则底线,是真正的无耻!
这样的人,怎配为君?
陈王又倒了一杯酒:“姬氏先祖,大苍开国之君,当日为除黑骨魔族之祸,向剑门承诺,如剑门出兵,他舍皇位而入剑门,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而且他离去之后,留下了一条皇位铁则:大苍之君,国为先、民为先,姓不为先!这就是姬氏皇朝的软肋!所以,当日我二皇兄陈兵怒江畔,大儒一劝他就退兵!所以我才说,假如当今陛下真的是大苍明君,哪怕他杀我父母、害我皇妹,我照样可以俯首称臣。”
林苏遥望天空,眼前似乎浮现了当日舍皇位而入剑门的姬升形象。
此人,才是真正的皇者啊。
国为先,民为先,姓不为先——皇位是否传给姬姓之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要能为大苍带来福音!
多大的胸怀才能定下如此祖训?
他也真正读懂了面前的这位皇子。
林苏慢慢站起,陈王也慢慢站起……
林苏缓缓道:“王爷,不管形势如何困难,我都希望你不要轻言放弃,保持有用之身,三年有三年的变数,一年有一年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