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看着儿子的样子,苍老失望的眼睛里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心疼。
多年以来,在无数次对这个儿子感到失望后,他本已打定主意无论这小子露出何等惨状自己也绝不会再有同情怜悯之心。
只因为这家伙过往欺骗过自己太多次了,早已成年成人的他非但没能接过顶梁柱的责任,更是将自己辛苦半生积累挥霍,如今更是要把他们父子两这本就见底的家再掏个底朝天。
可是看着他这副惨样子,陆伯也不禁想要伸出手去摩挲一下儿子受伤的脸。
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艰难地吐出一句:“自……自作自受啊,自作自受啊!”
“大……救我啊!大!咱把字签了吧,那几亩田咱不要了……”
陆伯沉默了,摸着怀里的田亩确权册,满是老茧的手在上面轻轻抚摸着,仿佛是在摸着爱人的头发。
“这田,是我和你妈给上尧村做活,每天从天蒙蒙亮做到晚上老鸭都回笼了,做了两年多,生产队批给我们的……拿到田本的当天,你妈开心滴很咧,到镇上买了半斤卤猪头肉,给我带了二两烧白干,还跟我一块喝了两杯。她那会喝酒哦,一口下去呛得从鼻子里出来了,她还说上面那亩要做旱田,栽芋头苗,芋头苗一定要用隔壁村李老钱家的,他家的苗长得好……还有水田要用蔡芳家的稻种,抽得穗才饱……”
陆伯声音低沉,但是脸上是少见的笑容,语气中是最为纯朴的眷恋,不像是在说田,更像是在说一段往事。
但是陆成飞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去听他老头说这些无聊的陈年老账感激急吼吼得催道:“行了行了!这种事情你以后再给我说哦!赶紧的,赶紧的……我妈肯定也是同意的!”
老男人闭上了嘴,微弱的笑意也僵硬在脸上,用手撑着水泥地板,用力撑了两次才从墙角站起来。
眼见老头子终于动了,陆成飞大喜过望,他没有去扶自家老爸摇晃的身形,只是立马高兴得腆着一张肿脸点头哈腰得回去冲着赵总说道:“好了!好了!我大来签字了,赵总你行行好,我那点小债还麻烦您一会给勾了哈勾了……”
赵总只是嗤笑一声不加掩饰得鄙夷着他说道:“耽误我时间,老子又不是来看你们演苦情戏的,我是正儿八经的商人,搞得我跟强买强卖似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
“你们说是不是?”
他身后众人全都一致点头。
“你觉得呢?我是不是正经做生意的?难道我是土匪强迫你来庄子里玩,强迫你卖田了么?”
他下巴一昂用俯视的目光看着陆成飞问道。
陆成飞脸色一僵,心里早已是百万个妈卖批,但是嘴上还得客客气气老老实实地道:“对对对,赵总您是大老板啊!当然是正经生意人了!”
说着还不忘一脸谄媚得竖大拇指。
客厅大桌上立刻被清理出来,两张文件被摆了上去,一张是土地转赠接纳协议书,一张是田亩确权产证册。
只要陆伯在前者上面签字,再将后者交给对方,这块自己耕种了几十年的老田便从此缘尽。
满是老茧和皱纹的大手在过去各种农具都能轻松掌握运用,可如今是拿着一根再轻巧不过的墨水笔都有些微微抖动仿佛力不从心。
作为少数认识的几百个字里,写的最熟练的三个字,陆伯从没觉得原来写名字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艰难地写完自己姓氏后,他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香阁旁边悬挂的相框上,黑白的照片里是自己媳妇那年轻的音容笑貌。
他忽然一把抓起田亩册子,拔腿就跑嘶哑得吼道:“这田我不能卖!不能卖!”
突发变故,场上最着急的却是陆成飞,眼见自己的救命稻草突然飞走,他差点胆都吓飞出去,赶紧上前一把拦住老爸。
陆伯愤怒得甩开儿子的胳膊吼道:“你妈的坟也在边上啊!在边上啊!我不能……”
“我妈都死这么多年了!你还管她作甚?!先救救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