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咱户籍制有弊端,军户日后会成为大患,咱也都派了拱卫司的人去民间看了。大明这才立国多少年啊,如今就已经有匠籍的匠人不懂手艺、偏远军户所的军户为千户欺压,也有些百姓被大户并了熟田,还弄不到路引投亲。”
“咱原先想着,咱这一套制度是天衣无缝,只要照着这套来,足够让大明万世不易的。没想到才这么几年,就已经出了些许毛病。这要是真这么传了下去,肯定要如老五说的那样,彻底烂掉了根!”
“那……不是更说明肃儿所言不假吗?”马皇后道。“更应该对他释了疑虑才是!”
“这些他说的都不假。”老朱揉了揉皱起的眉心。这些日子为了补上这些制度上的窟窿,他耗费了巨量的心力,颇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可是他却不知为何,话里话外总在暗示咱穷兵黩武,诱着咱去觊觎中原之外的河山……”
“让翰林院那群翰林翻遍了古书,也没找到老五说的那些‘金山’,‘神种’之类的。那些翰林还以为我要求仙山呢,一个个都告诉我中原无所不有,外头尽都是蛮荒之地,此乃古今贤人之共识……”
“咱寻思着,那么多代的汉人祖宗口里说的事儿,总比老五一个人信口开河可信些吧?”
“那些文官也吓了个够呛。咱设了一个还没影儿的海事司,这些日子那些官儿的奏章就和雪片也似,都说我大明如今好不容易驱逐了蒙元,国力尚未恢复,自古好战必亡,此时该先与民休息才是……还引经据典,说古往今来,哪个皇朝统一中原之后,第一件事不是休养生息,而是马不停蹄的四面树敌的?”
“隋朝倒是这么干了,可一个小小的高句丽,就彻底弄垮了大隋!咱昨天向李先生露了点口风,李先生立刻就面如土色,叩请咱该与民休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你的意思是说,肃儿拿外头的好处,诱你当一个开扩雄主,是别有居心了?”马皇后眉毛一拧。“这不能吧?就算真有妖人,有那杨皇帝殷鉴在前,你朱皇帝也上不了这个恶当不是?”
“偏偏老五那家伙,还真就说动我了。”老朱无奈一笑。“妹子,这些日子咱一直在补,补大明朝廷上下这些窟窿。先时还没发现,现在越看,越觉得咱这大明就是个大草筐,那是四处都是洞啊!”
“补了上边漏下边,补了左边漏右边。越补我越寻思,就算咱这一代把大明打造成了铁桶一般,可万一真出了嘉靖天启那般的孝子贤孙,钱谦益那样的杀才狗官,多靠谱的制度也经不住造啊!”
“肃儿有句话说得对。没有万世不易的制度!咱这几天越寻思,就越觉得,朝廷制度是有极限的!”
“既然如此,且不如多攒下些家业……”老朱就着月光,看着屏风上贴着的那副朱肃手绘的“坤舆万国图”,一手在图上画下一个大圈,将欧亚澳美等大陆都包在了里面。“只要家业够大,就算出了败家的子孙,也能供他们多败上几年!”
“那伱是要……”马皇后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透老朱的心中所想。
“咱也拿不下主意……”老朱苦笑。“咱之前就是个在凤阳放牛的,如今却是皇帝,当年咱尽可豁得出去,可如今处的地位越高,就越觉得如履薄冰。”
“若是咱定下了四处开拓的国策,万一老五真是祸国的妖人,大兵出尽,却没有所得,中原岂不要再次陷入战端之中?咱老朱家,就成了所有汉人的罪人!”
“咱当上了华夏这个大族的族长,就要给全天下汉人平事儿!况且这等大事,又如何能决于区区一小儿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