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月光洒落清晖,这银辉冷色照在戒备森严的咸阳宫中,相得益彰。
成蟜宫。
几十根三尺长,发着明晃晃橘黄色烛芒的蜂烛。
将宫中的每一根廊柱,每一块地砖都照的清清楚楚,便是一根头发丝也难以藏匿。
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孩童坐在宫中地上,在他面前, 摆放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各种透明圆珠。
说是透明圆珠其实也并不恰当,因为这些透明圆珠并不规则。它们没有那么光滑的曲面,和完美的球形。
有的略微鼓胀成透明椭圆珠,有的缺陷一块或多出一点,看上去像是残次制品。
孩童一次只拿起一个透明圆珠,小手举着, 放在明晃烛光下观其内里成色。
他一连看了二十七八个, 看那皱巴巴的表情, 似乎没有遇到满意的。
“阿母,你不要偷拿我没看过的玻璃球好不好。你在这边拿,这边都是我看过的。”孩童很是无奈的样子,小手按在其身旁偷偷摸摸伸出来的一只玉手上。
那只玉手的主人一双大眼闪闪发亮,明明被孩童叫做阿母,但那神情看上去却好像比孩童还要孩童,狡黠得很。
她容貌是非同一般的美丽。
那双大眼扑闪扑闪地, 其上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似的来回刷动。
鼓着嘴巴轻咬贝齿,少女风情满溢。
很难想象, 一个生下的孩童都有七八岁了的女人。
身上母性光环没见多少,反而稚气满满。
“可恶,我明明很小心了,怎么又被你看到了?蟜儿,你那么多玻璃珠, 给阿母几个尽尽孝心,不该乎?”
女人被当场抓住偷拿, 却没一点羞愧之色。反而倒打一耙,理直气壮地质问起了儿子。
说着话,另一只手又开始摸向那堆孩童没看过的玻璃珠。
孩童赶忙身子前趴, 将那堆还没看过的玻璃珠护在身下,哭笑不得地道:“不是成蟜不给,是这堆我还未看完,阿母你去我看完的那堆挑。”
“不要,我就要在这堆挑。起来,我是你母,你让着我些。”
女人去拉孩童身子,要把孩童抱走,好在孩童趴着的那堆玻璃珠里挑。
阿母你到底要选什么样的玻璃珠?你要是找颜色好看的,我挑过的那堆玻璃珠里明明有很多,干嘛一直给我捣乱!
孩童要被自己阿母气死了,小身子抱着女人的双臂,仰着脸道:“阿母,那堆多,你去那边挑。”
女人撇撇嘴,傲娇得一扭头,道:“那堆都是你不要的,你不要的我也不要。”
孩童:……
说阿母会挑吧, 她好像没什么挑选标准。
说阿母不会挑吧,她又能直抓问题本质。
眼看孩童没话说了。
女人的大眼睛又开始一闪一闪的, 贼心不死。双手去捧那小小一堆,还没被孩童看过的玻璃珠。
看那动作,似乎是打算把这些玻璃珠都打包带走,回去慢慢找。
“阿母,你不要坏我大事!你再抢我玻璃珠,我就去找阿父告状!”
“走啊,你告我也告!”
“你告什么,我又没抢你东西。”
“怎么没抢?”女人拍拍孩童头,道:“你小时候抢我奶喝,长大了便不认了?”
“阿母你好幼稚。”
女人拉着孩童站起身,孩童才只到女人细腰高度。
女人手掌伸平比着孩童个子,又比了比自己个子,道:“你看你才这么一点,我都这么大了,你怎么好说我幼稚。”
正此时,宫门被用力推开。
一个戴着通天冠,身穿黑色秦王冕服的男人昂首阔步走进宫殿。
“哈哈,不得欺负孤的小秦王!”
男人人未到,声先到。
一把抱起孩童,将孩童举的高高的,比女人还要高。
“这下是我们的小秦王大了。”
女人被比过了个子,一脸地不开心,嘟着嘴道:“王上偏心。”
孩童在男人的帮助下比过了女人,却也是一脸的不开心,嘟着嘴道:“幼稚!”
男人看着女人,孩童两张嘟着的小嘴,那张在朝堂上威风凛凛的脸,挂上止不住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母不似母,子不似子,唯有孤似父矣!小秦王,你这几日和墨家,公输家那群人凑在一起玩耍。不来听群臣奏对,这政务可是懈怠不少。你这样贪图享乐,秦国何时才能一统天下?”
男人便是秦王,嬴子楚。
女人则是嬴子楚妃嫔,韩妃,韩姬。
孩童则是嬴子楚和韩姬之子,朝堂皆称成蟜公子,嬴成蟜。
“王上,小秦王这三字不妥也。”
嬴子楚身后,跟有二人。
一人面相憨厚,身穿黑色官服,看其款式和其上所绣图案,在秦国,只有相邦才能穿。
这男人正是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邦,文信侯,吕不韦。
相邦,乃秦国文官最高官职。
秦国有相邦时无丞相,相邦总领秦国一切事务,权力大到没边。
如今说话劝阻的,正是吕不韦。
“有何不妥?早晚的事。孤这秦王之位都是靠蟜儿得来的,叫声小秦王又如何?”
“在秦国,谁敢找成蟜公子的麻烦,我蒙武第一个不应。”
跟在秦王身后的第二人朗声大喝。
其身披甲胄,面貌英武。正是大秦军武第一家——蒙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蒙武。
“阿父,你放我下来。”
嬴成蟜觉得好羞耻。
他一个成年人,被举高高,还是在蒙武和吕不韦两个大臣面前。
“哈哈哈,蟜儿,为王者怎能常有羞意?你应当说,父王我要更高!蒙武,接好小秦王!”
嬴子楚说着,一把就将嬴成蟜抛上空中,扔给蒙武。
“唯!”
蒙武气势十足地朗喝一声,上前三步,以一式揽月入怀接住嬴成蟜。
虽然身穿甲胄,但是其力量控制精妙有加,接住嬴成蟜时,未有半分触痛嬴成蟜。
但嬴成蟜一个成年人被两人这样逗弄,身上不痛,心里痛的要死!
我累了!
毁灭吧!
吕不韦在旁边满脸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他刚才那声劝阻也没什么别的想法,纯粹是尽尽臣子本分。
论对嬴成蟜的爱护,他不比身边生怕弄疼嬴成蟜一分的蒙武差上分毫。
咦?何物晃我双目?
吕不韦摇头时头颅移动,感到有物事在他眼上打了光。
他低头看去,见地上摆着一颗颗颜色各异,五彩斑斓的珠子。
他先是一愣,再定睛细看,越看,他神色越是震惊。
他不由自主迈出一步,一下子恍过神来,急忙住脚,扭头看向嬴子楚。
这是成蟜宫,他还没请示秦王是否可动。
入吕不韦眼帘的,是一脸生无可恋,皱巴着小脸,认命的嬴成蟜。
和将嬴成蟜当沙包般抛来抛去,玩的正开心的嬴子楚和蒙武。
以及在旁边雀跃不已,时不时呼一句“再抛高一点的”韩姬。
“明日把你家蒙恬,蒙毅,都牵宫里来玩玩,与蟜儿做个伴。”
“不了不了,臣二子顽劣,只知舞枪弄棒不堪大用。可不敢引给成蟜公子,误成蟜公子大事。”
“不,要的,混个脸熟。少时不相熟,日后如何能为蟜儿班底。”
“王上多心,大秦除了成蟜公子,还有何人有资格继承大统。”
“倒也是如此,倒是孤着急了,给蟜儿培养党羽不急于一时。”
“哈哈,王上又多心。秦国上下,皆为成蟜公子党羽也!”
吕不韦听着两人言语,就觉得自己刚才小心谨慎是有点魇症。
来了秦国如此之久,他还是习惯不了秦人风气——王不王,臣不臣,怎就能如此随意!
“王上!”吕不韦高声喊道。
不高声不行,那边嬴子楚和蒙武声音极大,他声只要小一点,嬴子楚绝对听不见。
“臣可否近观成蟜公子之物?”
“可可可!蒙武,你家可有女娃,结个亲家。”
“王上许诺了!这可不许反悔,臣日后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