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眉一时间眉开眼笑。
离裹儿却忽然打断了他们,她语气冷静:
“秦老将军可能不是站咱们这一边,只是单纯的欣赏欧阳良翰,甚至把他请过去后,若可以的话,说不定都不想放他回来了。”
原本满脸喜庆的离闲、离大郎等人,纷纷脸色一变:
“不……不放檀郎回来了?什么意思?”
离裹儿紧紧抿唇,谢令姜眼神有些复杂,伸手给大师兄递梨子,轻轻一叹说:
“很明显,浔阳王府与卫氏的纷争,秦老是不想站队的,也不想与洛阳那位女帝生出间隙,但是,可能……又是欣赏极了大师兄,出于爱材之心,当初才接受了浔阳石窟的橄榄枝的,留下秦缨估计也是如此……
“而这一次,大师兄在江州司马职位上闲置,秦老将军看到了机会,所以选择雪中送炭,但他要送的其实不是浔阳王府,而是大师兄一人……算是反过头来,抛出一根诚意满满的橄榄枝给大师兄。”
离闲、离大郎顿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看他们的脸色,很明显,是不知道该喜呢,还是该忧。
离裹儿贝齿咬唇,一双清眸直直的盯着喝茶的欧阳戎看了会儿,她语气的有些匪夷所思:
“我此前一直以为,秦家是要谋取浔阳石窟的造像利益,又有些同情咱们这一脉,才释放出合作信号的,现在看来……是真的走眼了。
“原来从当初秦谢家宴开始,秦老将军真正看上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浔阳石窟造像的那一点利益或政治资本。”
此言一出,众人明了,脸色也都怪异起来。
离大郎小心翼翼询问面前平静没有表态的好友:
“檀郎,现在你准备怎么办?接还是不接……”
“檀郎想过去吗?”
韦眉有些试探的问道:
“说起来,这江州司马的职务确实是太低了,中军大营长史权职更大,肯定是比江州长史厉害的,但……太远了点,可能不方便。”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站起身来,语气平静却全场清晰可闻:
“前线是距离江州太远,更别提往后万一战事顺利,战线一路往西南推进了,距离更远,难以兼顾王府安危,万一再出现当初类似相王府假信使之事,需要当时就有人当机立断……此事令人放不下心。
“但秦老将军的好意,我又不能不领,都派秦彦卿来了……
“正好捡起前几日的那个方案,现在有了名义,我出城,亲自去一趟前线大营,见见秦老将军先。”
目光灼灼凝视欧阳戎的众人,皆松了口气,纷纷点头赞同:
“好。”
“檀郎拿主意。”
“檀郎路上注意安全……”
……
翌日。
在浔阳王离闲与江州刺史王冷然的正式商议下。
由江州大堂下令,派江州司马欧阳良翰以护送粮草的名义,前往前线。
而实际上,欧阳戎与谢令姜二人已经一大清早就轻装出行。
与迫不及待的秦彦卿等人一起,原路返回。
众人先乘快船,途径吉水、龙城、安然数县不停,几日后抵达洪州城。
下船,改为骑马。
众人快马去往了最前线。
一路上,秦彦卿等将士对欧阳戎甚是亲切,频繁搭话聊天,偶尔还询问一些兵事,欧阳戎对答如流……
不过欧阳戎发现,秦彦卿表面看起来直来直去、大大咧咧,但是心思倒是婉转,路上直接喊起了“欧阳长史”,同行的张重、秦毅等将领也一起喊。
众将士俨然一副共同归来的欧阳戎已经答应担任中军大营长史职位的神色态度。
欧阳戎不置可否。
中军大营暂时坐落在山内一座村庄里,算是临时驻扎。
这日,下午时分。
欧阳戎匆匆抵达了坐落中军大营的村庄。
本以为,稍后会在拜访有庞大沙盘的暖和大帐内,见到秦竞溱一身戎装、背手踱步的威严背影。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被笑容洋溢的秦彦卿等将士,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行人马不停蹄,径直穿过了本该休息的中军大营。
欧阳戎一身青白色襦袍,脖间缠绕狐白裘披肩,骑乘冬梅。
谢令姜一袭红裳,昂首骑着一匹胭脂色烈马,行走在千篇一律的枯燥军营内,她在这深秋的枯黄天地间,格外显眼。
二人并肩而行,郎才女貌,吸引不少目光。
他们跟随着目不斜视的秦彦卿左拐右绕的前进,正困惑间,几人穿过了庄子,来到村头的一片田垄上。
他好奇张望。
入目处,前面那方方正正的数亩田地上,正有不少魁梧将士脱光上衣,光着膀子,在田里埋头耕地,帮助村民播种。
金黄的阳光照射在他们或黝黑或古铜色的背上,四处都是飞溅的泥浆。
一片热火朝天。
秋收已过,白露时节才刚来没有多久,眼下正是入冬之前,最后耕地播种的好时机。
可能是前线战事稍歇,靠近泥土路的一处田垄上,左武卫大将军、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的秦竞溱,正光着赤膀,与一大群协助左右的青壮年中军大营参谋智囊,一起扶犁前进,魁梧老人时不时的停步,抓起颈上挂有的汗巾,擦抹汗水。
欧阳戎看着田垄上正与庄稼汉一般劳作的当朝最有权势之一的武人,神色微怔。
似是隔着老远,看见了他。
“良翰?来,搭把手。”
老人挥挥手。
好像还朝他笑了笑。
欧阳戎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扯下儒衫外袍,扔给谢令姜,又摘下脖子上那一条雪白干净的狐白裘披肩,于秋风之中,仔细缠绕在谢氏贵女鬓发乱舞的一小截白瓷般的细颈处。
他转身走向田垄,一头扎进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