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为何好巧不巧把我安排来此任职?这些,伯父难道没想过吗?”
离闲脸色凛然:“母后在等什么?”
“卫氏的反应,相王府的反应,还有满朝文武的反应,陛下亦在投石问路,伯父伱就是这颗石。
“不把伯父一家直接召回京城,陛下也在绕圈子。”
“原来如此,我起先还以为,是母后没有完全原谅我……”
“没有完全原谅只是表象罢了,陛下是一个很‘拎的清’的人,什么人对她有利,什么人对她无益,心中全都一清二楚,否则为何纵容卫氏?又为何重用狄夫子?
“此非昏君,亦非明君。
“所以不存在是否完全原不原谅。
“是否真的母慈子爱不重要,重要的是需不需要母慈子孝。”
离闲紧张问:“那……母后观察卫氏各方的反应是为何?”
欧阳戎语气冷静:
“因为卫氏本就是陛下改乾为周,建立新朝的基本盘,不仅是她的助力,同样也是隐患,就像一头四处咬人的恶犬,主人难道一点不怕?营州之乱前,就有尾大不掉的趋势。
“可营州之乱后,又不能让保离派彻底清缴卫氏,这对陛下而言也不利,她岂能眼睁睁看着大乾复辟?皇嗣之位必须传给同意继续大周国号之人,哪怕他姓离,也得改成卫。”
离闲恍然大悟。
欧阳戎平静道:
“眼下既不能放弃卫氏,又不能扶卫氏为正统,那么如何处理双刃剑般的卫氏,就变得无比重要。
“哪怕已经有了一个最优解,就是用伯父你来平衡两家。
“可陛下并不方便对双王直说,说他们得不到皇嗣之位。
“因为此前的卫氏双王,特别是魏王,与相王、保离派斗了太久太久,为皇嗣之位冲锋陷阵,被陛下的暗示吊足了胃口,充当陛下的黑手套,不知做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
“精通帝王术的陛下自然不会直接奉告,令他彻底幻灭。
“所以眼下,调伯父来浔阳城,复位亲王,但不直接调回京城,就是要看看各方,特别是卫氏双王,对于这个趋势,究竟是何态度。
“有时候,一件事,你一下子推行到位,各方会反应激烈,而你若是分步来,日拱一卒,大伙反而被分而化之,最后捏着鼻子,勉强接受了。”
欧阳戎叹息:
“陛下现在就是要看看,卫氏反应是否激烈,是要打压伯父呢,还是拉拢伯父。
“况且,若真要拉拢,总得给卫氏一点转变的时间吧,眼下伯父暂居浔阳城,就是缓冲时间,让双方接触,建立信任,而不是等到伯父回京。
“因此现在,伯父只需苟住,等,等到局势清晰,看清各方反应,陛下自然会走下一步棋,调伯父回京!”
离扶苏忍不住道:“那……卫氏若死心不改,选择打压这个苗头,甚至消灭咱们呢?”
欧阳戎眼神意味深长:
“那陛下就要回头看看咱们的斤两了,浔阳城都走不出去,更何谈以后神都的朝堂。
“当然,这样斗起来,对我们与卫氏都没好处,反而是相王那边可能乐见其成……”
谢令姜忍不住道:“可万一伯父真出事了,那陛下缓解离卫之争的最优解岂不是无了?”
欧阳戎叹息:“作为帝王,岂会把全部希望放在伯父一人身上,自然还有其它备胎后招。
“小师妹。有时候,历史选择的并不是最优解,而是螺旋向上的,权力场上亦然。”
离裹儿忽道:“为了以防万一,所以祖母才把你调来了江州城,担任长史,她知道咱们的关系?”
欧阳戎想了想,失笑说:
“那个叫妙真的女官,估计上次回去后,给我‘美言’不少呢。”
韦眉微微皱眉:“檀郎,你说这卫家人是不是魔怔了,营州之乱后,局势都已经成这样,还对皇嗣之位死心不改,难道不知,一旦让相王上位,卫氏就要死无葬生之地吗?”
欧阳戎伸出两指:
“若没猜错,魏王现在十分纠结,局势确实不好,可心底又不愿轻易认命,甚至还在期望某根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
“就是新鼎剑。魏王府在龙城县利用柳家铸剑多年,就是为了用这个象征盛世的最大祥瑞,博一次胜算……可眼下,这个幻想好像还没破灭呢。”
欧阳戎与离裹儿对视一眼,皆压住笑。
“另外,卫氏飞扬跋扈这么多年,哪里是说低头就低头的,屈居在伯父一家之下?特别是对伯父十分陌生,很不信任,伯父也姓离,谁知道会不会更亲近相王?”
欧阳戎直接问:“伯父,若是以后能回京,你会如何对待卫氏?”
离闲脸色犹豫,顿了顿,认真道:“我听檀郎的,檀郎与他们有怨吗?”
“他们蠢一点,别‘聪明’到惹我就行。”截胡过不少好处的欧阳戎摇摇头,又道:
“为大局着想,咱们要朝对陛下有益的方向走,需要大致做到两点,第一,顺从陛下心意,接受卫氏橄榄枝;第二,表露一个态度。”
“什么态度?”
“维护大周正统的态度,伯父先别想着恢复乾统了,甚至咱们回京后,还要离狄夫子远一点。”
欧阳戎淡淡道:“这才是陛下乐见其成的。”
“这……”离闲、离扶苏、韦眉皆愕然,离裹儿看向谢家姐姐,发现她垂目端坐,像是没听见大师兄的惊人之言一样。
欧阳戎立马切换话题:
“这个还远……伯父,从现在起,咱们绝不能离开浔阳城一步,这里是陛下给你挑的‘养病之所’。
“只要在城内,你就是安全的。
“各方的目光都盯着这里,你若出事,定会彻查到底,一旦被泼脏水,或被找到证据,施害一方,必定会被另一方乘机彻底清除。”
“明白了,檀郎!”
离闲用力点头。
欧阳戎转头看向窗外夜色。
“风平浪静啊……”
众人转头,只见弱冠谋士继续呢喃:“这才是最让人紧张的,时刻防备,可哪有终日防贼的道理……”
离闲想起什么:“对了,京城那边传来一个小消息,母后好像要在江州造一座佛像……”
“此事我已知。”欧阳戎打断。
“檀郎准备看?”
欧阳戎叹气:“还能怎样看?提前选址呗,再从江州府的钱袋子里挤出点银两,未雨绸缪。”
“檀郎有准备就好。”
书房内,众人又聊了一会儿。
离扶苏咧笑说:“快到元旦了,檀郎可想好如何去过假期?”
欧阳戎笑了下。
大周朝的元旦与冬至日是一起过,共计七天假日,类似前世的新年除夕。
不远处,偷吃糕点的谢令姜不动声色的瞥了下快放假歇息的欧阳戎,眸底微微闪烁了下……
一盏茶后,书房灯火熄灭,一道道身影离去。
翌日。
槐叶巷一座宅邸前。
在罗裙美妇人与银发少女的送别下,欧阳戎一身绯红官服走出门,前往江州大堂,开始新的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