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被轰塌了,后续涌上土坡的虏骑就会变少、断了节奏。
“铳兵营准备!”
城墙上,分为数百的铳枪手开始对准几个土坡延伸过来的方向。
望远镜里,毛伯温已经能看见数十个长达数十步的长梯被抬过来。宽可走马,不用说,是在后面山上就地取材赶制的。大明没有放弃河套宣宁的意思,因此也没必要把坚壁清野做得太过。
何况,守城本就有把握。
毛伯温知道,只要虏骑踏上了长梯,最初的一批人也必将是填坑的材料。
被突入到城墙上,大概只是时间问题。
可毛伯温不相信,一旦伤亡大到了一定程度,鞑子仍旧能够不崩溃。
这必定是漫长而艰苦、残酷的一夜,可大明必定能胜!
“火箭车准备!”
这是早在靖难之役时就让朱棣的骑兵在白沟河之战中吃了不少苦头的“一窝蜂”的改进版。
二百步以内的狭窄地形以内,密集的“火箭”足以令骑兵寸步难行。
这样的火箭车,现在既是京营之中车兵营和神机营的重要火力,也是守城军的利器。
要用命来填吗?那就付出足够多的性命。
填满了坑又如何?北虏人再多,也没法堆起真正的一座山。
几座桥梁一般的土坡,迎面只十余骑罢了。
而集宁城内能轮换射击的火箭车,又是多少?
再加上铳枪、弓箭,屠杀吧!
一个方向攻过来的,主要是弓箭和血勇。
另一个方向回敬的,是炮弹与火箭。
当此之时,成规模的武器技术代差展现无疑。
明军自然也有死伤,可是相较北虏,在最擅长的守城战中,交换比远大于此前野战。
只不过不论代价如何,双方需要的,都是达成战略目的。
俺答要尽快拿下集宁,使朱厚熜的进退成为问题。
毛伯温则要守住集宁、把俺答拖在这里。
这一切,还是要看集宁城最终的归属。
朱厚熜已经有几个夜晚没睡好了。到了得胜堡之后,郭勋已经领兵朝集宁进发,大同北面的这靖虏五堡一带,是平静的。
得胜堡位于靖虏五堡中间,北面还有四堡和一道边墙,南面也有数座旧边堡和一道边墙。
这个区域,是真正的重重堡垒。
本就处于山间,不利于大规模骑兵机动。
朱厚熜在这里,确实是很安全的。
但那只是他个人的安危,不是大明的整体得失。
因此他没睡好,因为北面传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担忧。
堆土攻城,效率一般、死伤很大。
俺答率数以十万计的精兵、青壮南下,难道就算要丢下数万性命也决意攻下集宁城?
朱厚熜传出的几道旨意,都是以包围俺答为主。
虽然说哪怕牺牲集宁也在所不惜,可万一当真牺牲了集宁,在他内心而言也将只是惨胜。
以命相搏,面对这样的对手,一样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才可谓有对等的尊重。
但朱厚熜并不愿真的接受那种结果。
夜色宁静,堡中御驾所在,灯苗摇曳。
朱厚熜忽然开口:“孟静,这一战俺答的取舍,你以为如何?”
赵贞吉闻言心头一凛,斟酌了一番才回答:“陛下,臣以为此人堪称豪雄。有霸王之勇,无陛下之智。”
“项羽?”朱厚熜轻叹一声,“那么这集宁,到底是巨鹿还是垓下?”
“穷途末路,奋力一搏而已,自然是垓下。”赵贞吉赶紧找补。
不论如何,楚霸王最终是败了,那就行。
“还没到十面埋伏的地步啊。”朱厚熜却幽幽看向了灯火,“其勇决至此,若果真先克集宁,再携威进逼土城、兴和、猫儿庄,那就是当真破釜沉舟功成,可以迫朕划定鸿沟了。”
“翼国公已北援而去,陛下不必忧虑过甚。”
朱厚熜想着两鬓斑斑的郭勋,过了一会才悠悠开口:“朕的运道,着实是不错的。”
赵贞吉一愣,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本为藩王世子,却能继承大统。登基为帝,群臣皆体国,除却湖广一乱,新法也顺利推行了下来。两度北征,皆有良臣猛将拾遗补漏。若非运道不错,岂能只有些许波澜而功业如此?”
“……此陛下天命所归,学究天人,勤勉治政,一心为民大公无私之故!”赵贞吉终于听出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了,跪了下来,“陛下,万不可再北进了!”
朱厚熜看向了他:“朕自然也惜命,更希望能看着大明走向更远处。但你看现在,俺答一改常态,全是搏命架势。他不要命,可集宁城里、翼国公麾下将卒,这些都是大明子民,朕终究是怜惜他们性命的。”
“陛下!”赵贞吉连连叩首,“陛下万金之躯,万不容有失呐!”
“……俺答若甘愿舍去数万甚至十数万的命,集宁城……恐怕难以守住的。”朱厚熜这话,近乎自言自语了。
“若鞑子当真如此,军心自溃!如此不计代价,攻了下来也守不住,更无力进窥他处!”
那等规模的伤亡,该有多少后事需要处理?
赵贞吉认为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状况。
朱厚熜却摇了摇头:“不一样……这次不一样……他何必守呢?能破一座城,让大明死伤过万,接下来大军四处劫掠就行了。现在,他是光脚的,大明穿着鞋……”
终究算的是代价。
有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如果这一次的战局走向变成这样,河套、宣宁就算仍被大明大略控制着,但是却谈不上真正安全、无法放心建设发展了。
信心,有时候是很微妙的。
在谋国、治国层面,俺答和他的臣子,也许比不过朱厚熜与大明文武。
可这是战场。到了比拼拳头,除了本领之外,还有勇者方能得胜的概念。
俺答在用不要命的打法,逼迫朱厚熜放下他的长处,降低到只与他比拼武勇的层次。
他输不起,大明其实也不算输得起。至少对于朱厚熜的宏图大略来说,这一仗不仅不能败,也不能只是惨胜。
必须胜得干脆利落,胜得彻底。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两个君王终于彻底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朱厚熜深深吸了一口气:“太祖、太宗都能亲临前线,朕又有何不可?朕的龙旗出现在集宁,才是足以令俺答发疯的变数!”
“陛下!”赵贞吉浑身一颤,“三思!三思啊!”
“朕射出的箭,还是由朕亲手拔出来的好。”朱厚熜笑了起来,“朕这二十多年,无愧于心,无愧于大明!朕既无愧,就可以相信朕亲手培育的一切。翼国公老迈之躯犹能赶赴沙场,不正说明了朕用人信人之明吗?朕可没有点他的将。”
赵贞吉有很多话想说,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京营在前,此去集宁万无一失。”朱厚熜站起身来,“走吧,事不宜迟。朕与这个对手,也是时候该面对面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二王相见知真君。
哪怕是在最不需直接比较的武勇这个层面,朱厚熜又何必怵他?
此生为帝,已是不曾想过的机缘。
大明的一切,他已经奠定了基础。
现在也无需去想老天是不是继续站在他这一边,朱厚熜只是觉得:大明的煌煌盛世,该有这样一场无所畏惧、睥睨当世的胜利才是。
在这样的胜局当中,他这个皇帝除了在后方看看纸面的战报,又何妨真的亲临沙场一次?
闻言赶来的陆炳看了朱厚熜很久,自小一起长大的他很久没有这样直视皇帝了。
过了一阵之后他才直接说道:“臣这就吩咐下去!”
祝大家龙年鸿运当头,天地同力,万事大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