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地上放着一条深色的长裤,还有一条沾着一些暗黄色污渍的内裤,就这么一副简单的画面,可落在周秉义的眼里,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他心中那点因为军工厂初见成效刚刚生出的自得,全部磨灭。
此刻周秉义的内心充斥着前所未有的震惊。
“爸!”
不知有多艰难,周秉义才喊出这个字眼,这一刻,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却好似有千斤之重。
前所未有的自责和后悔,充斥在周秉义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填满了他的身心。
自沉浸在玩水的快乐之中的周志刚闻言动作一顿,扭头看向门口,脸上立马露出笑容:“秉义!”
只是声音不再似以往那般洪亮低沉,具有辨识度,而是多了不少鼻音,听着多少有些含湖不清。
周秉义愣愣的看着面前分明很熟悉,却又让他觉得十分陌生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先进屋坐会儿,我给你爸洗个澡!不然一身的味儿。”
这几年来,得亏是李素华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见天的给周志刚洗澡换衣服裤子,不然的话,这会儿但凡稍微靠近周志刚一点,迎面而来的绝对是一股难闻的味儿。
老周家的院子里,晒得最多的就是周志刚的裤子。
可李素华也不是万能的,这要是春夏还好一点,要是到了冬天,水管子里的水都能结冰,光是洗洗衣服裤子的水都不够用。
所以一到冬天,平时李素华就只能给周志刚用热水简单的擦洗,虽说擦的也勤快,可时间久了穿的又厚,周志刚的身上难免会捂出一股子异味。
“妈!”周秉义看着两鬓已然斑白的老母亲,心中既酸又涩,强撑起一丝微笑,说道:“我来吧!”
李素华看着神情坚定认真的周秉义,点了点头,“行,你帮他洗,我去把裤子洗了。”
虽说胡大姐是王重请来的保姆,可这些比较私密的事儿,李素华一向都是亲力亲为,毕竟现在这个时候思想还没那么开放。
而且这种事情,别说胡大姐是个女的了,就是个男保姆过来,李素华也不好意思假手别人。
晚上,周蓉和郝冬梅也回来了,胡大姐做了晚饭之后就离开了,李素华也没拉着她,不是没喊过她一块儿吃完饭,而是胡大姐怎么也不肯吃,久而久之,李素华也就不劝了。
晚上,周秉义两口子没有回去,而是跟着李素华和周志刚睡在外屋的大炕上,中间隔着一张炕桌。
起初李素华是拒绝的,可周秉义却非要坚持,李素华拗不过他,也只能遂了他的意。
白天的事过于震撼,周秉义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随着困倦袭来,周秉义总算酝酿出一点睡意了,忽然听到几声闷响,不过因为睡意袭来,脑子昏沉,根本就没在意。
就在周秉义即将进入梦乡之时,隔着一张炕桌的李素华掀开被子翻身起来,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周秉义和郝冬梅,松了口气,赶紧起身把周志刚给喊了起来,一边叮嘱他别出声,别吵到周秉义两口子,一边拉着周志刚往厕所去。
可老两口起身的动作着实不小,周秉义又没真的睡着,还是被吵醒了。
“妈!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啥去?”周秉义几乎是没过脑子就问了。
李素华讪笑着道:“没啥,你睡吧,睡吧!”
“妈!”周秉义怎么可能坐得住,说话间人已经坐了起来。
李素华面色有些尴尬,看了看身边仍旧浑然不觉,像个没事儿一样的周志刚,嘴角挑了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周秉义鼻尖耸了耸,顿时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就说了句:“什么味儿。”
可紧接着就反映了过来,看着李素华手边的周志刚,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先睡吧,我带你爸去洗洗。”
周秉义面色一改,凝重的道:“我来帮您!”说话间人已经下了炕,穿上了鞋扶着周志刚另外一支手。
李素华叹了口气,没说话。
又拉了一裤子,要不赶紧收拾,但会儿就是一屋子的味儿。
好在这回儿是夏天,还能开开窗,这要是冬天,那就只能闻着味儿过一晚了。
好在周志刚现在腿脚还算利索,被二人拉了出去,厕所里顿时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五分钟后,周志刚先把周秉义领回屋里,李素华把周志刚刚换下的裤子直接洗了,挂在院里的晾衣绳上晒好了,这才回屋,喝了口水之后才爬上炕。
“妈!”还没等李素华等下,旁边就传来周秉义的声音。
“怎么还没睡?”李素华动作讲了一下,随即躺下,盖上薄被问道。
周秉义道:“睡不着,我爸这样多久了?”
“得有三四个月了吧,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那您每天晚上都得这么伺候他?”
“也不一定,偶尔吧,今晚也是赶上了。”李素华道:“行了,时间不早了,赶紧睡吧。”
周秉义没有说话了,睁着眼睛,愣愣的看着熟悉的屋顶,脑海里全是刚才的情形和白天刚进门是所见到的那一幕。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的自周秉义的眼底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次日一早,周秉义和郝冬梅商量过后,两口子决定从单位的宿舍里搬回光字片来。
问了周蓉和李素华的意见,他们也都没拒绝。
说干就干,正好趁着星期天,两口子直接就把东西从宿舍搬了回来。
当天晚上,王重就知道这个消息了,是晚上郑娟给老屋打电话的时候,接电话的是郝冬梅,郑娟一问才知道的。
对此王重倒是颇为意外,不过细细一想,却又释然了,毕竟现在郝家那边已经没人了,连住处都还给了官府,周秉义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夹在两家之间左右为难了,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奇怪。
时间很快就到了九三年,周秉义在军工厂的工作非常成功,成功力挽狂澜,引起了上面关注,再加上郝家留下的人脉关系,没费什么力气,就被提拔成了吉春市的二把手。
可周志刚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连基本的行为能力都彻底失去了,人也一个都不认识了,现在李素华和声细语的说话他根本就不带搭理的,必须得连喷带骂,嗓门比锣鼓高才行。
倒是周蓉,年初的到底还是投入了蔡晓光这个大舔~狗的怀抱,搬出去和蔡晓光住了,把光字片的老房子让给了周秉义两口子。
可周秉义仍旧忙于工作,倒是郝冬梅,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减少了许多,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帮着李素华照顾周志刚上面。
九六年秋末,李素华给周志刚洗衣服的时候忽然晕倒,好在有胡大姐在,第一时间就给王重打了电话。
王重哪敢耽搁,连驱车至光字片,把李素华送进了医院。
打了大半天的点滴,李素华才悠悠醒来,可醒是醒了,却连动都没法动,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医生说这是积劳成疾,只能慢慢养,只是以后怕是得常年卧床了。
李素华的身子骨本就一直不怎么样,这几年照顾周志刚,白天晚上的折腾,就没个停下来歇的时候,日积月累下来,病倒是在所难免的。
次日,王重把李素华转去了131,请了两个护工,一天两班倒的照顾李思华,王重和郑娟基本上也天天都往医院跑。
在医院观察了大半个月,情况日渐好转,没有恶化的趋势,医生说在观察几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把王重和郑娟都整的猝不及防。
马守常去世了。
这个可爱正直,三观极正的老头子,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的流逝,在十月下旬的某个深夜,于睡梦中彻底没了呼吸,撒手人寰。
曲秀贞非常伤心,情绪低落,很是失落,可却没怎么哭,老马走的安详,没什么痛苦,她心里替老马高兴,只是在走之前,却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留下了遗憾。
知道这个消息的周聪,和辅导员请了假之后,当天就立马从工大赶回吉春。
马守常走了,几个孩子们都很悲痛,在他们眼中,马守常这个干爷爷,要远比他们的亲爷爷更加和蔼可亲,对他们好,让他们亲近。
尤其是周玲,直接哭成了泪人。
马守常的后事王重没自作主张帮着操持,而是等老马和曲秀贞的儿子马建国从上海赶回来之后,由他亲自操持。
王重心里也不怎么舒服,相较于没什么感情的周志刚而言,老马字在王重心中的地位截然不同。
马守常的丧事办完之后,马建国提出要把曲秀贞接去上海,跟他还有老婆孩子一起生活。
可曲秀贞在吉春呆了大半辈子了,又怎么舍得走,不管马建国怎么劝,曲秀贞就是不肯松口。
没办法,马建国之好找上王重了。
“秉昆,我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来找你的。”马建国一脸期望的看着王重。
“建国哥,我可以试试,但曲姨什么性子,你这个当儿子的肯定比我更清楚,我不敢保证能说服她。”
听了王重的话,马建国只能低头叹了口气:“我知道,没事儿,不管成不成,哥哥都感谢你。”
“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些年来,马叔和曲姨一直对我都很关照,我也打心底里把他们当成自家长辈一样尊敬。”
王重真挚的道:“其实曲姨心里,还是很想和你们团聚的,老人吗,总想着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只是······”
马建国何尝不知:“故土难离!人之常情。”
“你明白就好!你放心,我会尽力劝的。”
“谢谢你,秉昆!”马建国握着王重的手,由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