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周秉义看着一脸愤慨的金月姬,不等她说完,便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
金月姬皱着眉头,眉宇间满是不快:“你什么意思?”
同时还有几分意外,甚至于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怒。
“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又何必再说!”周秉义尽力想给金月姬留颜面,说话确实是一门艺术,尤其是聪明人之间,根本不需要点破。
金月姬面沉如水,看向周秉义的目光带着威严和压迫,颇显凌厉。
只这一句话,周秉义就把他的态度表现的清清楚楚。
可金月姬又怎么甘心,当初因为这事儿,她彻底放下身段,拉下脸,不惜去算计一个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无知”妇人,事后更是被王重把那张自视甚高的脸一把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
一个曾经金月姬根本瞧不上的小人物,一只蝼蚁,却敢那么对她,如何能叫她不怒。
周秉义心底叹了口气,迎着金月姬的目光,认真且诚恳的道:“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世上又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秉昆性格上确实有些缺点,可他为人却善良,对我妈也极为孝顺,这些年来,都是他在家尽心尽力的照顾妈,十数年如一日,就连好不容易考上了水木大学,要去燕京,还不忘想方设法的把我妈也带过去。
燕京居,大不易,为了把妈接过去,秉昆为此得付出多少我们看不见的努力。”
有些事情,是经不起细想的,深城是从八四年开始才第一个吃了螃蟹,取消粮票制度。
打那之前,全国各地,不论南北,过的可都是凭票购买的计划经济生活,王重考上了燕大,学校每月虽然都有补助,可不论是李素华还是郑娟,还有孩子们,那会儿可都没有燕京户口的,光是柴米油盐这些日常的开销,在价格上就要比其他普通家庭高出许多。
而且那会儿家里人口还多,王重当时又没了工作,学校那点补贴,也就一个人花销吃用的。
想着王重当时一边要应付学校繁重的课业,一边还要坚持写作出书,赚取稿费。
再想想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全心全意都扑在学习上,全然忘了还有母亲需要赡养。
甚至于,自打去兵团开始,除了周蓉那事儿之外,周秉义就再也没有为家里的事情操心过了。
家里写给他的信,说的从来只是好的,开心的事儿,还有母亲的嘘寒问暖。
至于其他,磕着碰着了,不小心病了,或是遇上啥困难了,周秉义从来都没有在家信中见到过。
尤其是这几年,他和郝冬梅住在郝家,陪着金月姬和郝冬梅的父亲,更加的感同身受,能够体会到当初王重的处境,每每想起这些,周秉义就觉得羞愧。
自己身为家中长子,打小就被父母寄予厚望,关爱体贴更甚王重不知凡几。
可······
“说实话,在对父母尽孝的这一点上,我远远不如秉昆。”
“而且在对子女的教育上,秉昆的方法虽不同于传统家庭教育孩子的方式,却也有独到之处。
或许是因为他自身的经历,在众多孩子面前,他是真正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光是在这一点上,已经超过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
王重对孩子们教育的理念,似金月姬他们这些思想比较封建的老一辈眼中,或许是错漏百出,可周秉义怎么说也是长在红旗下,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有识青年。
王重这种引导与激励齐头并进的教育方法,在周周秉义的眼中更具科学性,尤其是其中的某些理念,更是让周秉义看到了王重对于国外某些教育方法的吸收和借鉴。
说着说着,周秉义就一脸的感慨,发自内心道:“要是我和秉昆处于同样的位置,做的未必能比他好。”
周秉义的话,着实让金月姬吃了一大惊。
她一直都认为周秉义会因为上次两家在吉膳堂吃饭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才会在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机会出现的时候,东扯西拐的,转到这个话题上来。
可到底是经年的老狐狸,在心态上,吃过的盐,比周秉义吃过的米还多。
“所以呢?”金月姬看着周秉义,神情字啊顷刻间就已恢复正常。
周秉义正色道:“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四个孩子,都是秉昆和郑娟的孩子,是郑娟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妈,你也是女人,女人生孩子有多辛苦,有多危险,这一点您肯定比我清楚。”
金月姬没有接话。
周秉义接着道:“他们两口子含辛茹苦的把孩子们养到现在这么大,有多辛苦,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清楚。”
“您也是当母亲的人,要是有人想把冬梅从您的身边抢走,您会是什么心情?”
面对周秉义一连串的质问,金月姬哑口无言,她提前想好的那些理由,那些借口,此时此刻,面对超出她的预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周秉义,竟然连一个也说不出口。
可这还没完,只见周秉义声情并茂的继续说道:
“将心比心,我虽然没有当过父亲,可我也是做人家儿子,做人家大哥的人,要是有人想把秉昆和周蓉从我身边抢走,去叫别人大哥,我想我肯定也是不愿意的,要是有人想把我从父母身边抢走,喊他们父母,我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说不定心里还会因此生出怨怼。”
“还有!”
“您说聪聪和玥玥他们想不出来那些招儿,说不出来那些一套一套的话,我却认为不然。”
“几个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聪聪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机灵,拥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冷静,年龄虽然不大,却博览群书,他和弟弟妹妹的关系更是亲密无间。
要我是他的话,在亲眼见过一回有人逼着自己妈妈要把自己弟弟过继出去的事情之后,我对那人肯定也会充满敌意,对他警惕有加。”
“言语和态度,是他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不被人从自己身边抢走的唯一方法了。”
“聪聪上次说话虽然难听了点,可要是咱们站在他的角度上看的话,或许未必做的能有他好。”
“我爸并不知道有当初的事儿,在那种情况下,聪聪能让两个小的先把我爸我妈支走,不让他们听到那些话,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就算你说的都对,都有道理,可功是功,过是过,周秉坤他以前做的再好,可也掩盖不了他在你父亲这件事情上所犯的错。
一个儿子,竟然会那么对自己的父亲,那可是他的父亲啊,是给了他生命,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给他饭吃,给他衣穿,供他读书,让他能有机会考大学,出人头地的父亲。
一个当儿子的,这样对自己的父亲,难道在你眼中也不是错的?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今天周秉昆能这样对他父亲,就因为你爸要打他,就把他的亲生父亲连夜赶出家门,那么将来,等他的孩子们长大以后,会不会也有样学样,这样对他呢?”
金月姬强忍着心中的不悦,阴沉着脸说道:“父母是孩子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老师,孩子们像这个世界学习的第一步,就是观察并且学习自己父母的言谈举止,待人处事。”
周秉义略有几分动容,因为他也认为金月姬说的确实有道理,可还是说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也是他自己找的,他自己做的事,让他自己去承担相应的后果就是了。”
金月姬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劝道:“秉义啊,这妈就得说你几句了,你不只是周秉昆的大哥,你还是孩子们的大伯,是你们老周家的长子。”
“你想当个好大哥,要替弟弟和弟媳妇考虑,照顾他们的感受。”
“可孩子们呢?你有考虑过他们吗?”金月姬的声音越来越高,底气也越来越足:“你有考虑过他们的将来吗?你要知道,还有你们老周家,这些孩子们才是你们老周家的未来。”
说着说着,金月姬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带动,有些激动了。
察觉到了自身情绪的变化,金月姬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顺带深呼吸几下,悄然抚平剧烈起伏的情绪:“这些话们,我本不该多嘴的,可我就冬梅这么一个女儿,就你这么一个女婿,作为你的长辈,有些话虽然难听,可我却不能不说。”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周秉义被金月姬的这番话感动到了,想起先前自己对金月姬的怀疑和猜测,不由得便暗自愧疚起来,甚至在心底大骂自己,怎么能那么去想金月姬呢。
可仔细一想,似乎又不太对,金月姬话说的虽然感人,可每句话,每一个字,都不离王重和孩子们,想到这儿,周秉义不由的心里一紧。
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一定好。
看着金月姬,周秉义真挚的说道:“妈!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和冬梅好,不想让我们百年以后,没有人给我们养老送终,我理解您,同时也由衷的感谢您。”
随即眉头微皱,面露犹豫之色,可仔细一想,还是把心一横,直接说道:“不过有件事儿我得先和您说明白了,不管怎么说,我是铁定不会同意过继的事情的,我和冬梅都觉得,现在就这样其实也挺好,要是您老实在放心不下,那我俩就去领养个孩子回来,虽说不是我周家血脉,但只要改了姓,那也是一样的。”
“要是您还觉得不行,那就让那孩子跟着冬梅姓郝也成。”
“周秉义,你……”金月姬听了这话,脸色瞬间身边,阴晴不定至面色铁青,抬手指着周秉义,一脸怒容。
“妈,秉昆那边,您就别跟着掺和了,他和我爸之间的事儿,不是您看到的那么简单的,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
金月姬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周秉义,摇头晃脑气呼呼的道:“周秉义啊周秉义,亏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开窍,我真是错看你了。”
周秉义面色微变,深吸了一口气,“妈,我知道,您心里肯定不舒服,要是其他的事儿,我都可以听您的,可这事儿······”
周秉义的脑海中浮现一道道人影,周志刚、李素华、王重、郑娟、周蓉、冯化成,还有孩子们。
“这事儿没得商量!”周秉义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看着金月姬的目光中满是坚定。
金月姬被周秉义看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大可以站起来指着周秉义破口大骂,可自衬身份的金月姬,又怎么可做出这些市井妇人们撒泼耍无赖的姿态来。
客厅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
收拾好厨房,郝冬梅走到客厅,隐约间觉得氛围好像不大对。
“怎么都不说话?”
看了看周秉义,又看了看金月姬,两人的神色好像都没什么异常。
“冬梅,刚才秉义说你们打算领养个孩子?”金月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