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外人,你俩就别在这儿谢来谢去的了!”旁边的顾二忽然开口。
王重请了三日的假,正好和二人好好聚聚,而今正值早春,万物复苏,顾二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自然是东道主,当即便邀二人出游,同游东京。
早春时节,正是各家才俊闺秀出游的时节,鳞次栉比的马车不约而同的涌向城外。
沿途风貌,与扬州并无太大区别,只是繁华之象却远远胜过扬州,一路之上,顾二当起了导游,给二人介绍讲解。
我朝不比明清,虽同样重视名节,但对女子却不似明清那般苛责,田野草甸之间,初开的梅花林畔,到处可见出游的各家闺秀。
金明池畔,青草才刚刚冒头,就有人开始办马球会了,勋贵豪门,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大家闺秀,热闹非凡。
顾二在东京虽声名狼藉,但在那群膏粱子弟之中,却很有人缘。
是夜,顾二先领着二人在樊楼吃酒,尝了樊楼的美食之后,又带着二人逛起了夜市······
可惜王重只请了三日的假,长柏也马上要回家读书去了。
甜水巷,王重家宅。
三人聚于院中凉亭之内,火炉上温着黄酒,铁板上刷着一层肉,炙烤着新切的羊肉,余初二在亭子外用铁架烤着两条将近一斤重的鲫鱼。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顾二坐姿十分随意,一手后撑,一手搭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后倾,感慨着道。
长柏也有感而发:“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人生苦短,有道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我等已经蹉跎数日,也该端正心态,放到正事上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顾二有些恍然,喃喃复述道。
“不错!”长柏点头,一脸肃然:“而今边疆未平,燕云未复,吾等男儿,当发奋读书,潜心习武,岂能醉情声色。”
顾二的神情也变的严肃起来,端正了坐姿,冲二人拱手道:“是顾二浪荡了!”
王重和长柏自然不会介意,他们与顾二相交,乃是性情相投,志向相同,乃是同道之人,自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长柏道:“上回在扬州和仲怀提过的庄学究,明日便正式开课了,仲怀可有意,与我在庄学究门下一同进学?”
顾二本想答应,可话还没出口,想起自己的性子,却苦笑着摇了头:“算了,东京繁华,诱惑太多,我怕自己耐不住诱惑。”
“仲怀欲要离开东京?”长柏诧异的问道。
顾二点头道:“我这性子,若在这繁华之地,只怕是经不住诸般诱惑,倒不如寻个清幽僻静之处,潜心苦读,锤炼武艺。”
说着下意识的看了王重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战意。
而今的顾二,正如那初出江湖,便陡遇高山的青年侠士,而王重,就是那座让顾二看到自己自诩天才,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实则却狠狠给顾二扇了一巴掌的高山。
让顾二认识到了,曾经高傲的自己,不过是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罢了,天下攘攘,英才何其之多,光是一趟扬州之行,一个长柏已经让顾二惊喜不已了,更何况还有一个王重。
除了出身之外,其余尽皆让自己望尘莫及的王重。
顾二很庆幸,自己能遇上王重这样的朋友,但同时又不肯服输。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我顾二既有幸能来这世间走上一遭,又岂能让王子厚一人专美于前。
若是没有王子厚,只怕自己还要犹豫许久,才会做出决定吧!
顾二忍不住在心中想到。
“仲怀能这么想,看来是下定决心了?”王重道。
顾二道:“吾辈男儿,若不能报效国家,建功立业,岂非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可想好去何处了?”长柏问道。
顾二想了想,说道:“听说白鹿洞书院乃难得的清静之地,山长及院中夫子、教习,皆乃才高之士,我打算去白鹿洞书院看看。”
长柏道:“我父亲对白鹿洞书院也颇为推崇,山长崇山居士,是位大儒,只是白鹿洞书院远在江州,是否······”
长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二抬手打断了:“远些岂非正好!”
长柏默然。
王重端起酒杯,问道:“何时动身?”
顾二沉默片刻后,也端起酒杯,道:“明日!”
“这么匆忙?你刚回东京不过数日!”长柏道。
“光景不待人,须叟发成丝!”顾二回了一句李白的诗。
王重道:“便以此酒,为仲怀践行!”
“一路顺风,待仲怀学有所成的那日,我二人再为仲怀喝!”
顾二高声道:“干!”
“干!”
······
翌日一早,顾二于扬州码头登船南下,王重上衙去了,仅有长柏带着小厮相送,二人刚刚道别,顾二正要上船,忽然远处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顾二公子!”
“顾二公子!”
“·······”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王重的长随余初二,正一路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顾二公子,这是····我家····我家···三爷命我送给公子的!”气喘吁吁的余初二,在怀中掏出两卷书,躬身递给顾二。
“替我谢谢你家三爷!”顾二接过书,看着气喘吁吁,馒头大汗的余初二,有些感怀。
余初二道:“我家三爷还让我给公子带句话!”
“什么话?”
“三爷说,咱们都是肉眼凡胎,没有洞若观火的本领,我们平日里所见到的,只是旁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谁又能说的清呢?”
别说是顾二了,连长柏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
可两人和王重相熟,深知王重的性情,绝不是无端放失之辈,尤其是长柏,于年少时便和王重相交,至今已有数载,对王重更加了解。
可正因为如此,二人才愈发摸不着头脑。
王重向来都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在朋友面前,从不藏着掖着,故弄玄虚,可这回这些话,王重昨天给顾二践行的时候不自己说,现在却让身边的亲信来传话,关键说的还云山雾绕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就这些?没别的话了?”顾二不解的问道。
余初二恭敬的道:“三爷还说:公子此去山遥水远,归期未定,望君珍重,凡事多想一想,三思而行!”
“没了?”
“没了!”
“确定?”
“确定!”
看着一脸认真的余初二,顾二和长柏对视一眼,尽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子厚这话是什么意思?”顾二不由得问长柏道。
长柏摇头道:“我也不知!”
“罢了!”顾二也不是那非得寻根究底的人:“船到桥头自然直,许是时机未至,我还不能理解子厚的话吧!”
长柏也不知该说什么。
顾二拱手道:“珍重!”
“珍重!”长柏亦拱手道,脸上隐约间还有不舍之色,又道:“我和子厚在东京等你回来!”
顾二笑着道:“皆时你我一道参加会试!”
长柏点点头,一脸坚定的道:“一道参加!”
“走了!”顾二转身大步离去,还不忘摆摆手,和长柏道别。
望着这位相识不过数月,却是除王重之外于自己最为投契的好友,看着大船扬帆,渐渐远去,看着水天一色,波光凌凌,看着大船渐行渐远,看着甲板之上的顾二越来越小,一时之间,长柏的心中五味杂陈。
长柏忽然明白,为何李太白、王摩诘等诗人,能够写出那般脍炙人口的诗句了。
除却他们自身过人的文采之外,还和那切身体会,直入心扉的离别酸涩之感离不开关系。
正是有感而发,方才如此传神,动人心弦。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望着那越来越小的大船,看着船上已经变成了黑点的顾二,长柏不由得想起了前朝高达夫的那两句诗: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与此同时,想起三人的豪言壮志,心中亦不由的生出一股子坚定之意,化作滚滚如潮的动力,充斥于身心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