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台阶下,地方大臣的队列中走出一个大红长袍、高高玉冠的白皙中年人,他神采飞扬地朝着四周百姓望了一圈,随后,疾步走上高台拜倒在地,“小人,虹渠监理刘秦,参见长公子!”
随在后面的刘武,一身布衣面色黝黑风尘仆仆,与前边的刘秦相比,更像一个颇为寒酸的布衣士子。他按照常礼深深一躬,“小人刘武,参见长公子。”
刘秦和刘武都是凌源刘家的外族子弟,只不过,呵呵!
“二位站过,本公子自有论断。”
刘德生面无表情地离席起身,走到案前,对着广场上的百姓招手,场中顿时肃静下来,“乡亲父老们,你们皆知,在我刘家,除了我们三兄弟外,有两个最引人注目。一个是刘秦,刘家外族子弟。我的亲信与门客,都说刘秦聪明睿智、果敢坚毅,是个好料子!”
广场上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叫喊,声若潮音,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刘德生身后的亲信门客们,嘴角抽搐得更厉害,眼睛大是放光。杨柳令旗挥动,高声命令,“切勿喧哗,听长公子宣示。”
场中渐渐平息下来。
刘德生依旧面无表情,“另一个,即刘武,他常年在外,你们对他并不熟悉。我的亲信和门客们,都说他不理民事、残苛庶民、贪财好色,所过之处,民众深受其荼毒!”
场中再次骚动,轰轰嗡嗡,愈显怒色。
杨柳再次挥动令旗,人群又渐渐平息了。
“为此,本王借两人同为大渠监理之机,派出二十余名品行正直的门客秘密查访,本欲奖赏刘秦,欲治刘武死罪。然则,天道无私,查访实情正好相反!修渠时,刘秦用朝廷拨款大行贿赂,博取名声,致水渠多有瑕疵,造成大堤决口,祸患华兴郡。刘武则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实乃干才。”
刘德生喘息着顿了一顿,扫视广场中鸦雀无声的人山人海,嘶哑高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华兴刘氏扎根凌源三代百年,竟有刘秦此等国贼,竟有公然蒙骗本公子的族内子弟,本公子深感痛心!为重整族人,广开言路,本公子以大渠总领之职下令:赏刘武三千金,自即日起作为我的副手,随我治理水患,兴修水利,造福华兴百姓!”
这几年,在刘德生的营销下,他的形象在华兴百姓眼中无比高大,再加上方才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此刻的他,就好似华兴郡百姓们的救世主!
话音落点,广场中民众欢腾,纷纷脱下衣衫摇动着向这位刘家长公子欢呼。刘武双泪长流,深深拜谢。刘秦和刘德生身后的亲信们吓得瑟瑟发抖,嘴角真正地抽搐了起来。台下一些参与修渠的吏员,也开始大汗淋漓惶惶不安。
刘德生冷冰冰下令,“为惩治恶人,刘秦投鼎烹杀!”
刘秦吓尿了!
杨柳冷冷上前一步,令旗一挥,四名力士大步走上台阶,四面叉起面如死灰的刘秦,一声号子,骤然发力,竟将一个大活人弹丸般抛向广场中的大鼎之内。只听一声尖厉的惨呼,顷刻之间,大鼎翻滚蒸腾的沸水中泛起了白骨一具。
“万岁!公子万岁!”
场中骤然欢腾雀跃。烹杀家族兄弟,这在任何家族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它就发生在眼前,谁又能不相信?
那特殊的焦臭肉腥味儿分明还在鼻息间弥漫,深深震撼了凌源城的民众和外来商客。平素为刘秦鼓吹的亲信与门客们,早吓得软成了一堆肉泥,黑压压一片瘫跪在地,哀求饶恕,涕泪交流,更有屎尿横流者丑态百出。
刘德生毫不动心,指着这些往昔的亲信狞厉地冷笑着,“本公子将尔等视为亲信耳目,尔等却将本公子视作木偶,肆意玩弄。若饶恕尔等,天理何在?法制何在?杨柳,今日,将本公子划定之人,一律烹杀!”
一场华兴郡历史上绝无仅有的酷烈烹杀开始了。
杨柳左手持一张竹简,右手挥动令旗,喊出一个,身边力士们向沸腾翻滚的大鼎发力抛进一个……片刻之间,连续烹杀十五名亲信门客,和十三名参与修渠的小吏。
没人察觉,此刻的刘德生已经触犯了‘私刑杀人’的罪名,百姓沉浸在沉闷水患后的压力释放和愉悦中,无法自拔。
烈火浓烟,热气蒸腾,大鼎内白骨翻翻滚滚。
几名镖师力士挥动长长的铁钩,不断向外钩出一具具白森森的骷髅。
不消顿饭工夫,大鼎旁的白骨已经摞成了一座小山。血肉腥味儿夹着滚滚浓烟,弥漫了整个广场,令人作呕的味道被百姓们闻到,他们居然感觉,这股味道,竟然让空气如此清新。
刘德生始终站在烟雾中,铁铸一般,寸步未移。
大公无私,克己奉公,此刻的刘德生,在凌源百姓眼中,已如高山般伟岸!
可百姓们不知道的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刘德生和他的门客们自编自演的一场戏罢了。刘武是私吞欠款的巨贪,他把贪来的钱财都交给了刘德生,刘秦才是那个兢兢业业之人,只不过,刘秦和这些被烹杀刘德生门客,站错了队,他们做了二公子刘瑞生的门客,或未二公子效命,或潜入刘德生的阵营里以为内应。所以才被刘德生今日算总账,残忍除掉。
百姓们对这些隐晦之事,丝毫不知,他们看到的,只是刘大公子为民除害罢了!
哎!乱花渐欲迷人眼哦!
散议后......
风俊仍在、哮喘愈重的刘兴遣退下人,独自走在返回青禾居的小道上,赤脚、昂首、慢步,已经有些刺骨的凌河水拍打在这位老家主的小腿上,仿若临海踏浪,颇然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境。
“在那死水之上残喘的久了,还是如这般脚踏实地,来的更接地气儿!”刘兴越走越慢,自顾自说道。
朝中无能人、江湖无地位,自己执掌族业几十年,仍能将刘家经营至此,刘兴自问无愧先祖。
诚如外人所言,自己的病是真病。
诚如当日所见,自己也是个名副其实的致物境文人。
刘德生今日所做之事,刘兴不是没有得到消息,只是,他懒得问喽!
还记得德生出生那日,刘兴欣喜若狂,大笔一挥,“以德服人、生生不息”八个字跃然简上。
字落墨干,顿觉灵台清明,刘兴的致物境界,便算是悟来了。
这么些年,为了这庞大家业,好事、坏事、喜事、丧事、丑事、乐事,都被自己做的差不多了。但,不后悔,也不敢悔!
逐渐淡出族事的这段日子,细品天下大势,大大小小的世族如一根根纤细毒刺,不痛不痒的插入大汉龙体,又在不痛不痒的吸食着大汉血液,而今看来,这些毒刺已经长成,到了不得不拔的地步。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如果换成自己坐未央宫上的龙椅,也会如天子刘彦这般选择吧!
直到现在,刘兴仍然想把刘瑞生立为家主,因为,只有刘家投靠权倾曲州的江氏一族,头靠在曲州牧江锋的麾下,才可能避免被天子根除的悲剧。
事实上,几年前的刘兴,也是这样做的,他让刘瑞生总领族事,借助刘瑞生的母亲与江锋的兄妹情谊,成功牵线搭桥,投到了江家旗下。
只不过,事与愿违,去年和今年,刘瑞生这小子,也太不让人省心啦!
哎!也不知道,没有了刘瑞生这层血缘纽带,江锋那个家伙,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呐!
想到这里,刘兴一声轻叹:哎,下一代的事儿,交给下一代去吧,不管喽!
而后,刘兴自顾自又嘟囔了一句,“德生那边,不用跟着了!”
“诺!”
暗巷中,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满是凌河水的水面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飞不正向,寝不定息。”
刘兴看向北市,停步低声轻叹了一句,随后又缓缓向青禾居走去。
儿大,不中留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