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刘彦十分重视宣室殿西侧室,此屋非心腹重臣而不可入。
来的五人,有第一个进的,也有第一次进的,进去过的轻车熟路,第一次进的也没有惶恐不安,可不管第几次进,进入西侧室的第一眼,都会被随时间而走的星辰和天空中精密准确的大汉疆土所震撼。
刘彦从不让人在西侧室起火,今日为了周全五人身体,他特意命人摆上了桌子并温好了茶,在地上铺了厚厚两层兔毛毯,将地龙烧得滚烫,屋内热气缭绕,五老坐于星辰之下,俯瞰山川河流,颇有大雪归卧晚、画船听雨眠的玄奇意境。
“今日请诸老前来,并非商讨世族或是帝国人事之事。”寒暄过后,刘彦直插主题,轻描淡写地道,“父亲曾对朕讲,‘尧取人以状,舜取人以色,文王取人以度,而今人必取人以制’。”
五人都是饱经宦海浮沉的公卿,刘彦此话一出,虽然还未谈及正题,却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今日,天子恐怕要在选人用人上做些文章呀。
看着几人不动声色,刘彦心中轻笑:几个老狐狸,非得让朕点破不成。
“当年武皇帝为强化集权,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虽然皇权见威,却桎梏思维、滞塞发展,罢黜百家这件事,今日看来,其弊大于利也。”刘彦抿了一口茶,淡然道,“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若真乃天子,必应天下归心,既然此治国大政已经不合国情,咱们是不是?嘿嘿,作些修改呢?”
话不说透,却已明了,眼前这位天子,欲继禹、汤、文、武之志,复两汉盛时,开亘古未有之基业,这种时不我待的心情,从字里行间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
而他今日真正的目的,正是打算与几位大臣商讨革新立废儒家之事。
四十六年前的秦汉大战,神武帝对儒家的迂腐感到无比恼怒,改变‘儒家独尊于朝堂’这件事儿,在神武帝晚年,便已经有心为之,奈何时不我待,还未等神武帝布局推进,这位帝王便御驾西去了。
而他的遗志,被刘彦毫无保留的继承下来。
如今,京畿朝廷大定,地方世族龟缩一方以自保,刘彦觉得,旧事重提的机会,到了。
他要求新求变,海纳百川,广揽贤才,一扫朝廷萎靡之势,形成百家争鸣的良好局面,继而再创一个帝国盛世。
今日旧事重提,刘彦心潮澎湃,五人却毫不意外,这些年,刘彦在执政之余,已经故作无心地开始栽培百家势力,帝国之内,以落甲寺、解兵林、平戎听雪台三家为首的兵家,以武当、罗浮、太虚、正一四门为首的道家,以白马、寒枫、金蟾、嘉福四寺为首的释家,以天机阁为首的阴阳家,以栖光道府为首的杂家,以墨门为首的墨家,以刑名山庄为首的名家,还有五蠹山的法家、两心堡的纵横家,蚕桑门的农家等等,这些散落在帝国各处的百家门派,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刘彦的影子。
其实百家争鸣的格局,已经在江湖中形成,只要有一个人轻轻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诸子百家的人才,便会如滔滔江水,喷涌灌入庙堂。
人总是有私心的,纵使公卿也不例外。朝廷的官位就那么几个,诸子百家的能人进入庙堂后,他们的地位将遭受强烈冲击,这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尽管刘彦这些年反复提起此事,几人总以时机未到作为借口,搪塞了事。
今日,想必几人亦会如此。
吕铮乃文臣之首,又是刘彦的老师,理当率先发言,见他闲心定水,悠悠浮身,轻声道,“陛下,老臣以为,庙堂余患未除、地方势力纵横,头两年重划了州郡,这两年修完了两条大渠,今年又行了平田之策。陛下已经德遍要荒、遐迩壹体,功载史册,这蛮头总得一口一口吃,要不,咱再等几年?”
刘彦轻轻努了努嘴,像孩子一样瞪了吕铮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官场不倒翁常夏。对于刘彦此举,常夏心中也不甚赞同,想和个稀泥将陛下这个念头打消,遂哈哈憨笑道,“陛下锐意进取之心,老臣钦佩之至。然,改朝立制乃动摇国本之举,需在盛世太平之年方可施行。可如今...,哈哈,老臣还是觉得,早了些。倘若十年之后,陛下提及此事,老臣定鼎力相助!”
好家伙,常夏一句话,直接把这件事儿推到十年后去了!
刘彦吹胡子瞪眼,刚要开口辩驳,却听沈琼抬眉轻唤,“陛下,来客人了!”
随后,这面黄肤干的老头儿飞身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