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的大半心神都放在了遍布周身的青赤火焰上,是以对琅琊君的解释就有些半懂不懂,更加无暇细想。
然而饶是他有些心不在焉,却也听出了「甲木乃是纯阳之木」这层意思。
齐敬之登时心中一惊,忍不住开口问道:「郑前辈,我只听说赤心木乃是内蕴阳火之木,可这松柏甲木栉风沐雨、泼雪凑霜,自有一股凛冽森寒之意,晚辈向来所汲取的也是这种神意,以之加诸白刃,更添几分锋锐,难不成竟是练错了?」
郑仙一怔,接着便哑然失笑:「就好比若木乃是桑木的一种,那赤心木本就是松柏之属,你说松柏甲木是不是纯阳之木?」
「你以松柏甲木之气襄助刀锋,虽不是不可以,但委实是暴殄天物了,以之滋养道体、增益寿元方为正道。」
「就如你现在一般,以纯阳木气助燃,自然火势更炽,又能将若木阳火之中的烈性消磨大半,已经算得上一门极高明的壮命之法!正所谓,强木得火,方化其顽!」
「只不过木被火焚,终究难以将燥性尽去,时日久了便有隐患,这就是所谓的火炽乘龙,虽然威风赫赫,却也有被火龙反噬之忧。即便是五云司里的那些缙云使者,吞火食焰如同吃饭喝水,历代遭烈焰焚身而亡的也不在少数。」
琅琊君见到齐敬之这个极出色的后辈,尤其有丁令威的那层关系在,讲解得竟是颇为耐心细致。
「若是依着郑某,你今后应以此松柏甲木之气为基,渐渐配齐火、土、金、水。」
「火你已经有了,便是若木赤露。水你也有了,便是方才那一曲天音神谱。」
提到「天音神谱」时,以郑仙见识之广博、修为之高深,目光里竟也透
出几分好奇与探究之意。
只是这位琅琊君终究自恃身份,见齐敬之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就没有开口询问。
他略作停顿就继续道:「在郑某看来,虽然松柏甲木之气乃是根本,然而这天音神谱之水才是最为关键之物。今后不仅可以用来与若木刀灵交换赤露,更能以水润土,土湿则能生木泄火,自然可以驯服火龙的烈性。」
「只不过若是水气太多,则同样有水泛木浮之忧,此所谓水宕骑虎也。这就需要火土生地以调和,方可以木之禄旺,安然吸纳水气,不致浮泛,便可降服水虎之狂性。」
「凡此种种,五行彼此相生相克,如果有一天你能做到甲木参天,同时金不锐、土不燥、火不烈、水不狂,则可植立千古而得长生矣!」
说话间,齐敬之身上的青赤火焰势头转弱,渐渐缩回体内,不再显露于外,若木枝条也随之缩回了长刀之内。
少年的眸子里依旧焰光灼灼,却也没有了先前的非人之貌。
他收刀入鞘,拱手朝郑仙深深一揖,郑重致谢道:「多谢前辈解惑传道!」
琅琊君嘴角含笑,轻轻颔首:「只是些极寻常的修行道理罢了,只不过越是浅显的道理就越是知易而行难,能做到极致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在郑仙与齐敬之相谈甚欢的时候,安丰侯丁承渊则是惊疑不定地瞧瞧这个、瞥瞥那个,脸上神情一变再变。
从方才那只怒鹤身上,他已经真正看清了齐敬之的根脚,只不过自家伯祖父已经不见了五百年,要说琅琊君郑仙因为这个就对萍水相逢的齐敬之如此关照,丁承渊是绝然不信的。
先前这位安丰侯受困于金枣之内,并没有听到丁令威有可能归来的消息,是以在他看来,眼前这位琅琊君在将天台山停驻于琅琊之滨后,分明已经起了广纳英才、培植势力的念头,而出身仙羽山、天然就有一分香火情的齐敬之便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感知到丁承渊满是疑虑的目光,郑仙却没有如何理会,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个心事重重的晚辈,就让这位安丰侯躬身弯腰、垂首待罪。
郑仙轻哼了一声就移开目光,举起白鸾尾一扇,又将虎君道人放了出来。
这个出身天衣教的大修士终究是修为不凡,明明先前还奄奄一息,在金枣中休养了片刻就已经回过了一口气,看上去轻易是不会死了。
他甫一落地便睁开了一对明亮招子,虎睛泛金、顾盼自雄,纵是一脸病容亦难掩其威。
然而当这个虎相道士看清了渊深难测的琅琊君郑仙,看清了低眉垂目的安丰侯丁承渊,看清了金鼎和剩余几枚金枣,尤其看清了那尊被装在金枣之内、眉心钉着一柄金漆短剑的大黑明神,他的气质就陡然一变。
「贫道虎蟜,乃是天衣教驺吾一脉,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虎君道人恭敬施礼,周身恶气全无,乖巧得好似一只大个的虎斑猫。
「虎蟜?蟜者,其状如人而虎纹,据说乃是昆仑之墟内的异种,你得了这个名字,可见被门中师长寄予厚望。」
琅琊君郑仙的语气皆为平淡,听不出丝毫喜怒:「只不过比起那头逃入黄泉的天狗幼兽,你这个驺吾一脉的传人实在相差太远。」
「前辈何出此言?」
虎君道人霍然抬头,脸上便有不忿生出,闷声道:「那狗皮老儿论修为尚不及贫道,论胆色谋略更是不堪,论向道之心更是整日伪装成跛足癞头之犬,在凡尘俗世中打滚厮混,哪里有半分口吞日月的天狗模样?」
郑仙呵呵一笑,轻轻摇头道:「驺吾者,白虎黑纹、五采毕具,尾长于身、日行千里。你连驺吾真形都未证得,不过山君而已,也配笑话人家?」
「这也就罢了,驺吾乃是古之仁兽,非自死之兽不食,你却是头冤煞遍身、伥鬼满腹的凶虎,更是判若云泥!」
这位琅琊君说着,又是举起白鸾尾一招,便将余下一枚金枣里的玉盒拿到了手里。
不理会脸色陡变的虎君道人,郑仙将玉盒在手里略一掂量,就随手扔给了一旁的齐敬之。
齐敬之下意识接住这个不算大却极精致的玉盒,眼见琅琊君朝自己轻轻颔首,就随手打开了盒盖。
只见玉盒中装着十几只不过苍蝇大小的小老虎,眸子里俱是绿光莹莹,身上生着有类蝙蝠的肉翅,赫然是先前虎君道人用以暗算丁承渊的那些肉翅飞虎。
只不过如今它们的翅膀都被腐蚀得不成样子,轻易怕是飞不起来了,便连身躯上也是伤痕累累,就只能趴在原地,仰头故作凶恶地朝齐敬之嘶吼,奈何声音细弱蚊蝇,全无半点威慑。
「玉盒中的这些凶物,眼闪闪如阴磷,浑身斑纹如猛虎,肋生双翅如蝙蝠……若是郑某记得不错,应是石抱山中的肉翅虎,晨伏宵出,飞而下山,食人而归,其皮可辟鬼物。」
琅琊君郑仙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冷意:「你以道火养着这些凶物,让它们为你害人性命、奴役伥鬼,非但自身修行落了下乘,更触犯了圣姜人道,虽九死亦难赎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