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宾满不免瞠目结舌、欲哭无泪:「任……任选其一?」
它将天然克制自己的一镜一幡看了又看,又把少年手里的钩陈金牌瞅了又瞅,血眼中倏地闪过绝然之色,整颗头颅也停止了颤抖。
「嗯?」
齐敬之眸光一闪,抬手就要拔刀。
谁知宾满并没有与他拼个鱼死网破的打算,反而从空中缓缓落下,一直落到了地面上。
这只兵煞之精头颅前倾、状似俯首,嗓音听上去很是沉闷:「宾满知罪了!只要能留得一条性命,在下愿受大人驱使!」
齐敬之哑然失笑:「阁下缘何前倨而后恭啊?我本区区一校尉,如何配受阁下如此大礼?」
「校尉大人说笑了,宾某本就是依附圣姜法理而生,如今您秉国主诏命、持金牌而至,在下哪里还敢放肆?」
宾满没敢抬头,反而将脑袋压得更低了一些:「宾某乃是诚心归顺,情愿交出本源命脉,使得昔年三军兵煞复归大齐。」
话音落下,一大股黑中带赤的煞气猛地从它天灵盖的位置冲了出来。
这些煞气浮上半空,略作盘旋之后就凝成了一枚枚虎符和令签,加起来足有数十枚之多,并非实物,只是略具形状。
其中虎符仅有三枚,黑漆漆的虎身上有血色篆文浮现。
位居中央的那枚虎符血光最盛,虎脊上赫然镌刻着七个字「与横野侯为虎符」,其左肋处则另有不大起眼的四个小字「横野左一」。
「以煞气为质、仿造而成的横野侯虎符么……这就是宾满口中的本源命脉、三军兵煞?」
齐敬之眸光一闪,又朝另外两枚虎符看去。
它们紧紧环绕着横野侯虎符,形制上大差不差,篆文的血光则是稍逊一筹。
「与豹韬将军为虎符……豹韬左三……」
「与悬泉军都统为虎符……悬泉左二……」
相传以虎符调兵之法乃是武成圣王所创,通行于姬、姜二族所立诸国,凡制虎符皆一分为二,左在王都国主、右在统兵之将。
需调兵遣将时,国主派遣使者,手持对应该将、该军的左符并诏书而至,符合则奉诏发兵,而后使者须将左符收回,限期送归王都。
因为是专符专用、一事一符,为了防止左符未回而军令有变,又或者再有别事,国主手中的左符其实不止一枚。
视驻兵之地的远近,左符的数量不一,通常中州王畿之内左三右一,王畿之外左五右一,使用时从左一开始,依次发之、周而复始。
大齐作为武成圣王后裔,自立国之初便行此法。
依照大齐军制,得授虎符者最低也得是独领一军的都统,再往上则是一州总兵、封号将军。
掌军侯伯的地位则更加超然,在获得节度使、行军总管之类的加衔之后,有资格统带方面大军,守御一地、征伐一方。
至于爵位更高的国公和封君,或许手中所执掌的权柄更重,但很难获得亲自领兵的机会,纵有虎符也只是摆设罢了。
齐敬之如今只是六品校尉,虽有领衔驺吾军之实,但不得其名、便无其器,尚无得授虎符的资格。
他略一思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三枚煞气虎符分别对应着一位军侯、一位封号将军、一位都统以及分属他们麾下的横野、豹韬、悬泉三军。」
「宾满作为三军征战精,其煞气本源应就是出这三军了。」
在齐敬之的感应之中,眼前这三枚虎符虽然只是以煞气仿制,但其中竟然当真蕴藏某种玄妙法理,更隐隐与钩陈金牌有所勾连。
少年心中忽然莫名地生出明悟,自己此时手握钩陈金牌
,就如同握住了对宾满的生杀权柄。
面前这只俯首下拜的兵煞之精是死是活,只在他一念之间。
很明显,宾满面对天地玄鉴和驺吾幡这两个几乎都是必死的选项,毅然选择了钩陈金牌。
它将自身本源袒露,将之与钩陈金牌勾连,彻底臣服于大齐国主的威权之下,以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人道法理、体制规矩果然自有力量在,纵使宾满已经成精,依旧不能真正摆脱,如今一旦被彻底纳入其中,竟连生死都再不能自主。」
「它作为兵煞之精,其实颇为不凡,若非名姓根脚被左将军一口叫破,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低头,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那此时可就是另外的一番景象了……」
念头闪动间,齐敬之将目光转向了其余的那些令牌。
它们环绕在三枚煞气虎符周围,其形似箭,看上去有些像是县令、城隍审案时所用的令签,只不过长度要短了近一半,只有五寸上下。
这些令牌与虎符类似,也是被分为左右两半,严丝合缝地拼在一处,上头同样镌刻有血色篆文。
据齐敬之所知,这种令牌有个名目,名为竹使符,通常一制作便是五枚,以第一至第五为序,左留王都、右与州郡。
铜虎符用以发兵,竹使符则是用以征调,二者合称虎竹。
齐敬之粗略一瞥,便从这些竹使符上瞥见了诸般血色篆文,其字数远比虎符为多,明确记录了昔年征调的具体事宜。
「与曜州赤乌郡军都统第一……调赤乌郡军刀斧手、弓弩手各五百人,限霜降前进抵蔚州代郡禁水关,见令即行、失期者斩!」
「与衢州信安郡守第三……发郡中丁壮七百、车船工匠三百,于至正七年腊月底前至永昌镇横野侯军前听用。」
齐敬之看得心头一跳,眸光如电来去,又猛地顿住,死死盯住了其中的一枚竹使符。
「与麟州怀德郡……」
心潮起伏之下,少年只觉字字殷红如血,竟是直刺眼目、映照心底。
吸纳了般般青鳞的青神羽枝立生感应,身形陡然舒展开来,抢在怒睛青羽鹤的心烛丁火之前,将渗入灵台的些许煞气神意一扫而灭,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青色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