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五年尚且如此,更别提天启十六年了。
朱慈燃数了数被运进城的家禽和牲畜数量,结果仅仅一个城门口,便涌入了上千辆装着家禽、活猪、活牛的车子。
这还只是一个城门,如果放眼广州所有城门,那恐怕每日涌进的牲畜不下万头。
这样的景象,还是朱由检已经迁移过许多次广州人口的结果。
因此朱慈燃很难想象,在万历年间的广州城到底有多少人。
“走,进去逛逛去!”
见识到了广州城门口的景象,朱慈燃对于城内的情况就更好奇了。
他们骑着四轮车,慢慢的骑行在广州城内那七丈宽的主干道上,随后在当地人的指点下,前往了南城的高第街。
高第街以西是濠畔街,濠畔街则是以玉带濠相连。
骑着四轮车行驶在这里,瞧见的是人烟辐辏,货贿山积,沿濠两岸,千庑万室,人烟凑集。
各种各样的店铺沿着河边开设,一眼看不到边。
河里,一艘艘乌篷船带着新鲜的鱼虾沿着河划船,有人呼喊便停下贩卖,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逛早集的笑容。
“公子,我饿了……”
朱慈燃还沉浸在广州的人文风景中,刘顺却摸了摸肚子,说出了有些煞风景的话。
朱慈燃本想调侃一下他,但感受了一下肚子,便和刘顺三人把车停在了一家牛肉面摊旁边。
“掌柜的,来四碗牛肉面!”
“诶!”
曾经说出来就要人打量的话,此时说出来却显得无比正常。
朱慈燃看了看这家面馆,馆内是桌椅凳子,墙上张贴着官府盖章的证书。
证书的字太小,朱慈燃坐得太远,没看清,但想来应该是批准贩卖牛肉的证书。
宋元明以来,牛肉虽然属于禁品,但并非不可以贩卖。
除了死牛比活牛贵的宋代,元明两代对于百姓是否能吃牛肉这件事情管得并不严重。
哪怕在明初洪武、永乐年间,只要官府确定牛是正常死亡,那基本就可以正常流入市场。
到了成化、弘治年间,官府更是基本不管了,而到了万历年间,别说吃牛肉,你就是戴着违禁品的“铁胃”出门都没人管你。
晚明尚且如此,更别提眼下的天启一朝了。
随着北方和南州大片草原被开发,大明在对于牛是否宰杀的态度上格外开放。
只要农户上报要宰杀家牛,那基本都能宰杀,官府并不阻拦。
或许有人觉得牛是生产力不能杀,但大明却没有禁止,因为这种事情越禁止,反而越有人会逆反屠戮,例如宋代禁止过甚,导致死牛比活牛贵,百姓争先恐后让活牛“自然死”。
明代之所以放得开,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清楚百姓的逆反心理。
尤其是朱由检,他只让官府统计耕牛数量,然后把控好数量就行。
当牛肉进入市场,并且站稳脚跟,那一条与之配套的养殖体系也会建立,牛商们也不会杀鸡取卵。
“牛肉面来了,收您十六文。”
当穿着绸缎的店家把牛肉面一碗碗抬上桌,朱慈燃看了看碗里切了厚厚六七片的牛肉,也不免在店家离开后对刘顺说道:“这广州的店主倒是还挺实诚的。”
广州虽然是千年商都,但民风依然淳朴。
“那是!”店家还未走远,听到了朱慈燃的话,也对着他们说道:
“你们外地顾客要是在广州的店铺里买了货品,几天后发现有瑕疵,拿去更换,店主基本都会准允的,并会不刁难。”
“那这样不会很麻烦?”刘顺好奇询问,但店主揉着面说道:
“做生意嘛,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薄利多销,只要有赚就行,不要在乎赚多赚少。”
“你们这样一碗牛肉面,我也就赚了你们一文,好吃的话下次继续来,做做我的回头客。”
店主的广味官话很有意思,朱慈燃听着很有趣,也询问道:“逛广州城应该怎么逛?”
“当然是先逛高第街了……”店主不假思索的回答,并且看着四人的衣着调侃道:
“你们这衣着,一看就是西边来的。”
“怎么这么说?”朱慈燃一遍吃面一边询问,店主也根本不怕得罪人,而是乐呵呵的笑着,好似一个弥勒佛般解释:
“江南、湖广和闽浙、广东的百姓,就算是城外面的菜农,花农,进了城里也得把家里压箱底的绸缎衣服穿在身上,要面子的人还会穿丝绸和苏绣。”
“呐……你们看看你们,粗布麻衣、短衣蓝裤,一看就是西边来的才会这么不注意形象,又不是没钱。”
店家的话仅听文字有些刻薄,但配合他的笑容和语态,却并不让人反感。
“万一我们真的是没钱呢?”朱慈燃好奇心上来了,但店家却鄙夷道:“现在人人都有六七亩地,就算没地也能打工。”
“没钱?去码头当十几天力夫就能买一身绸缎穿了。”
“额……”听到这话,朱慈燃倒没想到自己的低调到了广州后,反而成为了异类。
“去高第街,我们都喜欢到那里买布料和缝制衣服,又便宜,料子又好。”
“在乡下才是农民,进了城里你就是城里人了。”
“我都在农忙的时候回去养猪,来到城里,你看看,我还不是绸缎穿在身上揉面?”
“先去高第街买衣服,然后去濠畔街。”
“去濠畔街干嘛?有什么好玩的吗?”朱慈燃反问,但店主的表情却耐人询问:“去了你就知道了。”
“行!”店主这话倒是说的很有意思,朱慈燃他们听后也表示知道了,因此在吃完了面后,他们便骑车顺着路边的路标,向高第街进发。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四人就穿上了绸缎做的圆领袍,稍微洗漱了一下,除了有一些黑瘦外,倒是和城里的百姓没什么区别了。
按照面馆店主的话,换了行头的他们来到了濠畔街,但一来到这里他们就傻眼了。
在濠畔街头,身穿各色纻丝绫罗纱衣服的少女、妇人穿梭往来,香雾成阵,春色满城。
朝廷不准民妇穿的大红衣裙,一样有人穿,还有人穿沉香色、元色、酱色、玉色等五彩斑斓的衣服。
朝廷不准佩戴镯钏,结果一样有人戴,有的妇女还用金链子把耳挖子、牙签、摄子、小刀串起来挂在胸前,作为装饰。
有一些爱美的人,还会头戴金质如意形牡丹、凤鸟束发冠,耳朵上有葫芦形耳坠,做工精致绝伦。
“这群人不怕被抢吗?”
瞧着这群穿金戴银的人,朱慈燃和刘顺四人好似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四处张望。
“这里是卖首饰的街,怪不得那么多女的……”
朱慈燃看到了沿街店铺清一色的贩卖女性成衣、首饰、这才反应过来那店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想沾惹胭脂气的四人把车停在了官府的驿馆,徒步走回了玉带濠。
相比较满是女人的濠畔街,这繁华狭长的玉带濠才更适合他们四个老粗闲逛。
不过逛街这种事情,往往还是女人偏多,只是相比濠畔街,玉带濠的女人穿搭稍显正常了。
虽然也是穿着绸缎,但没有了许多夸张的头饰。
她们大多背着一个斜跨的布包,包里装有一些胭脂水粉。
由于玉带濠沿着一条河,一路向南,因此在往南走的路上,各类冲天招牌夺人眼目,呈现一派热闹景象。
在玉带濠,朱慈燃看到最多的就是花卉店,这点从街上男女喜爱在头上戴花的形象就能知道为什么花卉店会那么多。
除去花卉店,其次最多的就是书店,然后是胭脂水粉店和各种小吃摊店,以及眼镜、成衣等店铺。
除去这些,还有商铺、酒楼、茶社、当铺、钱庄、相馆、画寓、戏台、浴堂、庙宇、民房等错落其间的建筑。
不过对于这些建筑,朱慈燃兴致缺缺,不太感兴趣,并且随着时间推移,玉带濠的街上人流渐渐变多,继而熙攘,车水马龙。
人流的变多,最引人瞩目的便是街上踩高跷、烟火水嬉、舞龙戏狮、弄棒使械的杂耍班子,以及在戏台上表演“走海倭子进宝”等江湖把戏的戏台表演。
朱慈燃不在意这些,他更多的是在体验广州城的人文风景,因此他的目光多在四周行人与街道店铺里的百姓身上。
在他眼里,广州两岸的游人或是临水赏景,或是悠闲品茶,又或者在木行等手工业作坊定制家具,也有在铜锡老店亲手敲打茶壶、刻字镌碑的书生游人。
只是由于逛街的人太多,刘顺等人生怕人群里有人欲行不轨,因此在简单逛了一圈后,他们就带着朱慈燃返回了驿馆。
“还是乡村好玩些,城里没什么玩的。”
回驿馆的路上,朱慈燃也抱怨起了自己的选择。
这也正常,毕竟他从小生活在京城,对于城池的繁华他深有体会。
广州城虽然繁华,但相比较京城,那是拍马也不及的。
“算了,明日继续出发吧。”
感觉没什么意思的朱慈燃选择继续出发,这话让本以为能休息几天的刘顺几人像死了亲娘一样难受。
怀着心里的难受,刘顺勉强挤出一个笑意:“卑职……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