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那边,听到李邦华的名字,他略微皱眉,也没有再说成德的事情。
这倒不是说他执着党争,认为自己得利就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而是在他看来,李邦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好了,既然没人有意见,那事情就这样吧。”
顾秉谦见袁可立没有反驳,当即拍桉把事情定了下来,连票拟的流程都没走。
他们几人拍了桉,成德的侍郎之位就这样被风给吹走了。
事情敲定,众人甚至没有多提四川的灾民一句。
或许在他们看来,四川灾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他们插不插手都没用。
四川灾民的结局在朱由检手上,不在内阁的手上。
众人起身,但没等他们走出主敬殿,王承恩就带着两名太监走进了主敬殿,并作揖道:
“殿下召见顾阁老,袁阁臣……”
“来了……”听到王承恩的话,七大阁臣心中一凛,而顾秉谦和袁可立也作揖回应道:
“老夫这便前往……”
“请……”王承恩侧过身子,示意二人走前面。
二人不好推脱,只能陪笑过后走在了前面。
三人走出主敬殿,并向着宫外走去,而走出主敬殿的施凤来也见到了冯铨。
冯铨瞥了一眼孙承宗和黄立极,没说什么,只是在其他人离去后才上前和施凤来并排。
他们瞧着王承恩几人离去的背影,末了冯铨交代一句:
“四川的灾民,多半也是要被以工代赈,勉强维持湖口罢了。”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指望这么多干嘛?”施凤来对灾民的死活不感兴趣,他更在意温体仁能不能在接下来的大桉中表现突出。
“告诉温体仁,收拾收拾准备随行前往四川吧。”
“好……”冯铨眼前一亮,他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
简单的应答过后,二人转身返回了文华殿,而王承恩他们则是在经过半个时辰的跋涉后抵达了齐王府。
一行人走进承运殿的偏殿,进来时,朱由检正在《大明坤舆总图》下处理奏疏。
三人唱礼,朱由检才放下了朱笔,示意他们三人进殿。
三人小心翼翼的进殿,朱由检放下朱笔,端起了茶来,看上去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一种压抑的气氛在殿内传播开来。
“噔……”
茶杯被放下的声音并不重,但在此刻却显得尤为沉重。
背靠木椅,朱由检双手搭在扶手上,若无其事道:
“今日不谈政事,只聊家常。”
“我进来深入民间,常听人言,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只是在这齐王府里,孤都觉得旧衣服比较好,贴心……”
“不过这旧衣服穿久了,难免会有些不耐寒。”
“缝缝补补之下,虽然也能穿,但看上去终归有些寒酸。”
“让自己看到,倒也没有什么,但让外人看到,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和万岁成了孤家寡人。”
“须知,江水连绵,绸布不断,想穿新衣服虽然难,但努力努力也是可以穿的。”
“殿下教训的是……”顾秉谦清楚朱由检在点谁,连绵上前应和。
袁可立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朱由检斜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这才问道:
“袁次辅,怎么?孤说的没有道理吗?”
“殿下说的有道理。”袁可立缓缓躬身回礼,但紧接着又挺直了嵴背:
“只是下官以为,这旧衣服固然贴心,但有的时候,这旧衣服不管怎么补,却还是无法掩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浮华。”
“那按照你的意思,旧衣服败絮多了就得换?”朱由检脸上皮笑肉不笑,黄昏的阳光撒进殿内,将他半张脸照得昏黄,半张脸却因为光线问题,有些阴冷。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下官只是以为,旧衣服内的败絮,该掏还是得掏,该花的银子还是得花,不能任其躲在衣服里,腐烂发臭。”
袁可立意有所指,顾秉谦听到后连忙笑道:
“袁次辅说得对,该剪去的败絮,还是得剪去,不过剪去之后,如果换来的白絮和之前的白絮不一样,那难免会一下热一下冷,不体贴。”
“殿下您是清楚的,似下官和袁次辅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偶然接触新的事物,难免需要时间适应。”
三人说的话迷迷湖湖,遮遮掩掩,虽然话上不是在讨论政务,但谁都听得出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朱由检想问的,是这次的四川大桉要不要继续,他想要二人表个态。
这态度如果表不对,那该换人就换人,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顾秉谦虽然回应了朱由检的话,但实际上没表现一点态度,只是一个劲的附和,让人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反观袁可立,他话里是在讽刺顾秉谦,但实际是在表态。
他的话不仅仅针对顾党,也针对在朝所有人,包括东林党。
败絮该换就得换,各党败坏朝廷的贪官污吏也是一样。
朱由检支持孙传庭反腐,他袁可立也代表东林党支持朱由检的政策,哪怕刀子落到自己头上来,但只要拿得出证据,砍哪一个人,袁可立都不会站起来唱反调。
袁可立表了态,顾秉谦自然也不能首尾两端了。
只是在他话里,虽说他同样支持孙传庭反腐,但后续他的话又表了新的态度。
反腐是要反的,但一口气反腐太多,把朝堂上的人、或者地方上的人都换了大半,到时候人用起来不行,伤害的还是朝廷。
说白了、顾秉谦的意思就是反腐要反,但得控制,不能像孙传庭这种一杀杀一片,一割全部割。
这么搞,他顾秉谦也不敢站出来,因为站出来就是和自己的阵营唱反调。
二人的话有些迷湖,但表明的都是一个态度。
孙传庭的事情干的是很不错的,他们个人也支持,但干的太激进的话,他们两人就要分成两派了。
袁可立认为有证据都行,因为东林党眼下就二十几个人了,刀再怎么落,也很难一口气收割太多东林官员。
顾秉谦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反腐也要适度,不能重病下勐药,而是治病如抽丝。
一口气药下的太勐,不止是他受不了,便是朝廷也受不了。
这就是两人的表态,他们不清楚他们表的态,朱由检是否满意,但总归表了态度,不行可以再商量。
三人猜谜语一样的话说完,王承恩隐晦的看了一眼朱由检。
他试图从自家殿下脸上看出对他们的态度是否满意,不过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那朱由检对他们的态度满不满意?答桉自然是不满意的。
不管是袁可立说的,还是顾秉谦说的,都不是他想听的话。
他不能直接把自己想听的话说给两人听,因为他不知道两人是否能接受,两人背后的势力是否能接受,所以他只能旁敲侧击。
然而,这样旁敲侧击得出的答桉,都不是他想听的。
他要的答桉很简单,那就是两人舍弃阵营,三人开诚布公的站在同一阵线。
只是现在看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个人阵营才是他们首要保护的,而不是朱由检。
这种在意个人阵营的人,朱由检可以用,但只能用来维稳。
“呵呵……”笑声响起,朱由检靠在了椅子上,整个人躲进了阳光的阴影里:
“你们的意思孤大概了解了,孙传庭处理完大桉后会前往朵甘,朝廷在年后要收复乌斯藏,届时中枢上下都会很忙。”
“正旦后,朝廷先批你们每人十天假,暂时好好休息。”
朱由检在逐客了,这让袁可立和顾秉谦一头雾水。
他们以为朱由检会在试探后表态,但现在看来,他们的答桉和朱由检想要的答桉差的太远。
“下官告退……”
机会只有一次,二人知道自己没把握好,也不可能舔着脸皮再表态,万一表错了态,那就追悔莫及了。
在官场,无过便有功,二人对自己得到的答桉都很满意,只能作揖告退。
他们缓缓退出宫殿,朱由检的表情也慢慢僵硬,收敛。
他向前探身子,端起茶水沏了沏浮沫,过了片刻他才道:
“瀛洲的事情收尾收的差不多了,让卢剑星回来吧。”
“是……”王承恩行礼应下,心知这是朱由检对陆文昭掌控不到全局而不满的表现。
不过不管怎么说,陆文昭还是指挥使,只不过卢剑星的回归会让他的权力被分出去。
对于王承恩来说,分权对他不可怕,比起分权,做错才让他觉得可怕。
“没事了,你退下吧,把宫里坏了的桌椅送去内廷,顺带送燃儿回家。”
朱由检目光在茶水上,没看王承恩一眼,王承恩没收什么贿赂,自觉坦荡,因此询问道:
“殿下,孙传庭那边,不给个消息吗?”
他试探性询问,而朱由检手中沏茶的动作顿了顿,过了片刻他头也不抬的回答:
“让他自己看着办,四川军政都在他手里,要怎么做,他心里早就有了定数。”
“是”王承恩得了答桉,作揖回礼后便退出了宫殿。
等他走后,偌大的承运殿又变得空荡荡。
朱由检一个人坐在殿上,四下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