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日的曹变蛟没有了那么多问题,只是如一个军人一样的执行命令。
杨文岳看着他转身去吩咐的背影,微微颔首满意道:
“殿下让此子来历练果然有原因,昨日他还会顶嘴,今日反倒想清楚了。”
“呵呵……”吴阿衡抚了抚短须,爽朗道:
“好歹也跟在殿下身边许久,加上今日一些外墙坍塌时露出的结构,再顶嘴就有些固执己见了。”
“倒也是……”杨文岳轻笑摇头,随后与吴阿衡策马返回本阵。
同时,中军塘骑也开始私下奔走,传递消息。
“经略有令,炮营撤退回本阵,今日全军加餐,宰猪八百,宰羊一千!”
“唔吼……”
听到晚餐又能吃肉,不仅仅是得到消息的炮营士卒开始欢呼,便连明军本阵的其他八营兵马也跟着欢呼了起来。
前方的欢呼声让后方在掘取石料的民夫停下了手头的举动,还以为天兵打下了名古屋城。
“师傅,天兵打下名古屋城了吗?”
狼藉的简易加工木棚下,一群身高不过四尺四五寸的十五六岁少年民夫们抬头询问负责管理他们的一个年长民夫,这民夫听到询问,也起身向外看了看。
这时、塘骑策马而来,对看管十二万民夫的明军守备交代了杨文岳的安排,那明军守备闻言,便让军中的二十几个书吏前往工棚传话。
其中一个书吏走到了他们的这个工棚面前,那负责管理的年长民夫见大明的翻译来了,连忙拍了拍身上狼藉的灰尘,表现得毕恭毕敬。
不过这书吏却没有嫌弃他什么,而是笑着用略有大明口音的日语发声道:
“多罗罗,等一下你转告一下来到你这里交石料的民夫们,就说两位经略下令,今日全军加餐,民夫营也是一样。”
“每营加餐二十五头猪,二百五十只鸡鸭,你们自己去领,自己收拾,注意掩埋内脏。”
“嗨嗨……真的非常感谢经略大人和高旭大人对我们的关爱!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处理,晚上也不会耽搁石弹打磨的!”
年长民夫多罗罗闻言连忙点头哈腰,并从书吏高旭的手中接过了那代表二十五头猪和二百五十只鸡鸭的木牌。
民夫营一营是一万人,或许对于这一万人来说,二十五头猪和二百五十只鸡鸭只能让每个人吃到婴儿拳头大小的三四两肉。
但即便如此,白米饭配肉和肉汤,也是他们这群幕府底层人不敢想象的搭配了。
“再换些酱油和盐吧,吃的太寒酸可不行。”高旭看着点头哈腰的多罗罗,又从兜里拿出了两块标写“酱十”、“盐十”的木牌。
多罗罗很清楚这两块木牌代表了十斤酱油和十斤盐,因此笑的更高兴了,鞠躬和点头的角度也更大,恨不得整个人跳起来凌空跪下。
“行了,安排你们的事情去吧,每个营可以选五百人去制作饭食,不要选多了。”
“另外吃完之后,每个营出一百八十人去阵前距离名古屋城一里半的位置跳舞。”
“嗨!嗨……”
高旭摆了摆手便离开了木棚,只剩下多罗罗站在原地,对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停的点头哈腰。
等高旭彻底消失在他眼前时,他才得意洋洋的转头晃动了手上三块木牌道:
“看吧!本大爷早就说过,要跟着天兵才能有福享。”
“这可是肉和酱油、盐啊,是武士才能吃的存在,你们这群小鬼算是走运了,居然能连续两天吃肉。”
多罗罗看着手里的木牌,心里也高兴的紧。
“多罗罗大人,猪肉是什么味道?”
“猪肉和羊肉哪个更好吃?”
“今天也有银舍利子吃吗?”
“多罗罗大人……”
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追问着多罗罗,而多罗罗在这种事情上倒是诚实道:
“猪肉我实际也没有吃过,不过我听一些天兵大人们说过,他们说猪肉最好吃,因为有很多油。”
说着这话,多罗罗感觉自己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不过很快他就遗憾道:
“只可惜,天兵击败幕府之后应该就不雇佣民夫了,到时候我们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回家种地了。”
“那就吃不到银舍利子了吗?”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满脸失望。
“那当然吃不到了。”多罗罗一巴掌拍在了对方的肩膀上,然后摆了摆手道:
“好了,你们赶紧去通知石料场的人,找五百个人出来,陪我一起去做饭!”
“嗨!”
听到这话,一群十四五的农民子弟便跑出了木棚,前往石料场找人去了。
只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在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明军营垒之中开始传出阵阵肉香,顺着季风吹向了三里外的名古屋城。
肉香味引得许多足轻嗅了嗅空气,嘴里疯狂分泌唾液。
虽然他们都没有吃过猪肉,羊肉,甚至鸡鸭肉,但他们知道这是肉才有的味道,因为名古屋城内的武士和大名们的屋子四周都有这种味道。
尽管不知道这种肉吃下去是什么口感,好不好吃,但闻着香味便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肉这种“奢侈品”自然与他们无关,或者说,他们唯一能做的,和肉有关的举动就是闻着明军营垒传来的肉香,吃着手中冷硬的粟米饭团。
一天一个,一个一斤的粟米饭团,且不提口感,单单热量来说,它连一个十三四岁男孩的每日热量都无法满足,更何况他们这些需要备战的足轻。
许多足轻面对这个饭团,根本没有一口气吃完的资格,而是掰出五分之一,揉搓成乒乓球大小的饭团,然后才小口小口的抿食起来。
剩下的五分之四,将是他们今夜到明夜傍晚的饭食。
“故乡啊……”
“故乡啊……”
“炎炎夏季晴空下……”
“深夜里,妈妈为我编织草帽子……”
“白天务农不用担心晒到我,我穿上后很高兴,翩翩起舞……”
“只是武士大人知道了,妈妈不见,我成了孤儿,游荡在了浅间山中……”
忽的,民谣在黑夜里响起,而这种民谣的风格一听就知道是在讽刺幕府的统治。
正常情况来说,名古屋城内的足轻们肯定是不敢抬头去看的。
但是这两日以来袍泽的阵亡,还有两边极大的反差,以及战争残酷带来的思乡之情,渐渐的让一些人冒着被杀的风险抬起了头。
他们蹲在残缺的女墙背后,看到了在黑夜里举着火把围成圈,在篝火堆四周跳舞的民夫们。
民夫的歌声不断地传来,越来越多的足轻也开始站起来观看……
“该死的明人!”
天守阁内,杨文岳故意让人制造的“歌声”,自然被德川家光等人听到了。
望着黑暗地平线上那围在篝火堆跳舞的民夫们,德川家光紧要牙关,而尹达政宗也攥紧了拳头道:
“这是阳谋,我们如果不管的话,军队的士气会垮掉。”
“但如果管了,一定会让足轻和民夫们对我们不满。”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守住名古屋城再说,放任他们继续这样下去,明日名古屋城就得被攻破。”德川家光转过身来,恶狠狠道:
“派武士们去城头督战,让所有足轻和民夫都蹲下,背靠城墙,不得观望那群已经叛敌的卑贱农民!”
“嗨!”尹达政宗无奈应下,而德川家光也知道这一手是臭棋,但他也没有办法。
名古屋城内物资并不算充裕,不可能像明军对民夫一样奢侈,更不可能承诺分给民夫和足轻土地,因此面对足轻和民夫,他们只能选择暴力对待。
这种局面下,德川家光的军令被很快传达,很快身着甲胃的武士们开始登上城头大声呵斥。
“混蛋,你们不睡觉是想要干嘛?”
“通通不准看!”
“都给我赶紧修补城墙!”
武士们在德川家光等人的指挥下开始呵斥足轻和一些武装民夫,尽管他们的人数只有足轻和民夫的十分之一,但民夫和足轻的怯懦却让他们变本加厉。
原本只是言语呵斥,到了后来渐渐开始有人动手。
对此,许多足轻只能忍让,胆怯的坐下,背靠女墙,听着墙背后传来的“民谣”。
“目的达到了……”
明军营垒处的一座岗楼上,杨文岳放下了手中的双筒千里眼,脸上带着笑意。
旁边的吴阿衡也是同样放下了双筒千里眼,并抚须道:
“虽然不如四面楚歌,但这城中足轻和民夫们的怒火已经积攒起来了。”
“眼下只需要一个很好的契机,就能把怒火释放出来。”
“不!”杨文岳摇了摇头,带着一丝笑意道:
“还得再多加几捆薪柴,这次我要不费一兵一卒,让幕府的这十余万军队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