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休息几秒,他又乘胜追击道:
“更何况,官吏为官后事务繁忙,许多官吏卯时点卯,处理政务直至深夜还未归家,家中田亩,全靠朝廷的免赋和免丁来请人照顾。”
“眼下要废除免赋和免丁,官员们尚且不说,但下面的百万书吏又该如何生存?”
崔呈秀反驳,心里不免露出一抹笑意,然而不等他心里得意,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官吏艰难,无心种地,那就由朝廷出银子把地买了,分给百姓耕种吧!”
“……”
一句话,瞬间把崔呈秀弄得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
他想要看看是谁说的,却看到靠在椅子上的朱由检此刻正望着他。
显然、刚才那句话出自朱由检之口,而他一开口,崔呈秀就知道自己犯错了。
谁都知道朱由检想要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而大明的土地,有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田地都被士绅豪强所掌握。
官吏作为这个阶级的一份子,实际上掌握的田亩数量并不少。
崔呈秀在这里张口说官员种不过来田,那朱由检正好可以“善解人意”的提出收回土地。
“眼下诸省大旱,大旱说不定还要继续蔓延,朝廷出银子收地,也是为你们降低风险,避免花了银子种地还颗粒无收。”
朱由检的善解人意,让众人语塞,施凤来看着崔呈秀这个蠢货造成的局面,不免有些懊恼,但他还是得想着法来解围。
因此,即便无奈,但他对着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眼下国库虽然稍微充裕,但天下灾民繁多,况且地价也不便宜,朝廷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收田……”
在明代,田产的多少决定了家庭财富的丰薄,但田土的价格和处境,在万历年间和天启年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万历年间的田土价格,不但呈现出一种区域差异,而且从总体上看,由于赋税、徭役的加重,田地价格呈下降之势。
从田土价格的区域差异来看,当数浙江的田亩价格最为昂贵。
浙江境内,一亩上好之田,每亩值银七八十两,稍次之田也有三四十两,哪怕最劣之田,也价值白银十余两。
从万历年间田地价格的总体下降趋势来看,原先南直隶的田地价格相当昂贵,每亩值银二三十两。
但随后由于赋税、徭役日重,田地价格骤然下降,每亩不过值银五六两。
即使如此便宜,这样的田地依旧无人购买,因为即便是士绅豪强喜欢兼并田亩,也察觉到了大明朝日薄西山,开始减持田地这样的固定资产。
士绅豪强减持田亩,而百姓哪怕强行买了田亩,却也因为赋税、徭役、贷款而养不活田亩,最后只能弃田而逃。
这样的局面,实际上就是万历年间地价的尴尬局面,然而这样的尴尬局面,到了天启年间却开始转变。
随着朱由检一步步扶持朱由校,一项项革新政策不断被推出,赋税杂项和徭役不断被减免,民间对朝廷又开始有了信心,士绅豪强也再度开始兼并土地。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土地已经不再是累赘,而成为了一项朝阳产业。
士绅豪强在地方大量兼并土地,炒高土地价格,这件事情朱由检早就注意到了。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举动,让更多两京十三省的百姓买不起地,只能进入城中打工为生。
御马监成为了收容他们的最好去处,然而即便御马监在尽力的开拓新产业,军备院在加倍努力的研究,但他们的速度始终比不上士绅豪强兼并土地的速度。
找不到工作的农民,只能返回乡里,和士绅豪强签下契约,成为对方的佃户,而这种现象在南直隶和浙江两地尤为严重。
朱由检还没有想到怎么收拾这帮子士绅豪强,但这不妨碍他借此来敲打崔呈秀。
只是施凤来的站出,给了不满朱由检的官员们一个希望。
施凤来的话,如果朱由检不能很好地反驳,那么站出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地可以一点点的收,今岁旧港、瀛洲运抵国帑近千万两银子,孤听闻浙江地价每亩已经高至八十两银子,是浙江普通一名民夫日夜不休,连续工作十年才能买下的价格。”
“百姓买不起,没有依靠,朝廷自然要解决这种事情。”
“这一千万两银子,便投入浙江,从浙江官吏手中购田,哪怕只能购入百万亩,以一人三亩来发地,也能福泽数十万百姓。”
“官吏们不用分心去管家中的田地,百姓拿了田地好好耕种,官府的赋税收上来的也变多了,可谓一举三得。”
朱由检搬出了旧港和瀛洲运往京城库存的白银数量,这是一步施凤来等人都没有想到的棋。
他们自然知道御马监在旧港和瀛洲采矿,但他们没想到,御马监居然采到了这么多矿,给朝廷储备了那么多金银。
朝廷有了金银,那施凤来的话就站不住脚了。
他隐晦的扫视了一眼庙堂,察觉许多燕山派官员和齐王党官员没有帮腔后,便心里有了底气,只是不等他开口,一熟悉的人影忽的站了起来:
“殿下,朝廷有银子,那应该减免赋税,让百姓和灾民过的更好,也避免更多百姓因为赋税而变成灾民!”
这人一开口,朱由检就眯了眯眼睛,因为开口的这人,便是已经投靠了浙党的冯铨。
此刻的他一脸的悲天悯人,而他所说的这些话,不出朱由检预料的话,将会在此次朝会后,被人有意的传播开来。
这么一来、即便冯铨惹怒了朱由检,他依旧能获得不错的好名声,甚至能脏了朱由检的名声。
你朱由检不是怜悯百姓吗?那眼下为什么不减免赋税?
这个问题好似一把刀扎向朱由检,他若是不减田赋,那名声被污,冯铨得了名气。
他若是减田赋,百姓得了实惠,但士绅豪强得到的实惠更大,并且出银买田的手段便用不了了,冯铨也会得到士绅豪强的青睐,说不定日后会扶持他为浙党魁首。
总的来说,不管朱由检答应或者不答应,似乎冯铨都占尽了好处。
他这样的手段,若是放在几年前,朱由检还真的不一定能好好应对,然而现在……
“政策已经定下,然而不是减免田赋,而是废除耗羡、夫役、木柴等杂项!”
“此外,朝廷大小诸藩都愿意捐献田亩,合计捐田四千四百二十七万六千三百二十一亩六分三厘。”
“这些捐献的土地,除了一千六百万亩分发给二十余万宗室外,剩余两千八百余万亩田地,尽数发给四川、广西、陕西、山西、北直隶、湖广、江西、山东等诸省百姓!”
捐田……
朱由检的第二个手段拿出来了,这杀伤力极大的手段被他放了出来,而且捐田的对象还是藩王。
要知道,藩王在文臣们的口诛笔伐下,百姓对他们的印象可是坏到了极点。
然而眼下藩王们开始捐田,并且还是全部捐出。
冯铨为之语塞,甚至不难想象到,当朝廷告示下发,地方百姓见到告示后会有多激动。
他自然知道,诸藩不可能捐田,实际上应该是诸藩已经开始准备就藩,而所谓捐田,不过是朝廷出银子,或者许下什么承诺,才从他们手中得到了这么多田亩。
千言万语抵不上一分土地,在天启年间地价飙涨的时代,朝廷一口气给百姓分两千多万亩耕地,得了实惠的百姓,远不是文臣能动摇的。
不仅如此,朱由检之所以没有用朝廷买田发地来为朝廷博取名声,而是用藩王捐田来为朱家博取名声,原因也不是惠民那么简单。
他这么做,是为了把恶名都推到百官身上。
在万历时期,民间传有“五大恶”的说法,一恶为皇帝,二恶为太监,三恶为藩王,四恶为卫所武将,五恶才是贪官污吏。
这个说法,朱由检不知道是谁传出来了,但他很清楚,所谓的五大恶一旦洗白了其中四个,那剩下的一个就得担责了。
眼下民间对皇帝的尊崇不用多说,而卫所早已被裁撤,武将转为五军都督府,不涉政治。
太监虽然还存在,但有朱由检的劝说,朱由校很少派出什么镇守太监,自然也就没有损害百姓什么利益。
五大恶眼下只剩下了藩王和贪官污吏,而在舆论中,百姓们自始至终都还相信那些所谓的清流是好官,是清官。
那么朱由检要做的,就是帮藩王洗白,然后只留下所谓的贪官污吏,最后把清流的遮羞布也彻底撕开!
“诸藩愿意捐地,着实出乎万岁和孤的预料。”
朱由检不紧不慢的开口,庙堂之中群臣压力倍增,而他依旧继续:
“冯给事中说的不错,朝廷要为百姓减轻压力,因此杂项要减免,地也要分。”
“眼下藩王捐献田地,山西、河西,四川、广西、陕西、湖广、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地的百姓都得到了实惠。”
“大明原先两京十三省里,刨除云贵暂且不提,南直隶和江西、浙江、福建、广东等一京四省的百姓还没有田地可分。”
“既然官吏照顾不过来田地……”
朱由检扫视着众人,缓缓开口:
“还是那句话,朝廷出银一千万两,从这一京四省的官员手中买地,以百官捐地的名义分地给百姓如何……”
迟到了,抱歉抱歉,这章有点难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