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露出爽朗的笑容,让朱由检一阵无语:
“哥哥先用木船做结构,外披铁甲就足够了……”
“那不是糊弄人吗?”朱由校皱眉,一脸不高兴,显然不想糊弄人。
“算了、弟弟不说就不说,想来这船应该和造木船差不多,我回了宫自己琢磨去。”
朱由校也清楚,自家弟弟来了、自己估计就不能呆在军备院了,倒是很识趣的自己提出要回去的话。
这话由他说出,朱由检也松了一口气,毕竟由他赶着自己哥哥回皇宫有些不妥。
“既然如此,那就和我一起回去吧,刚好我将扫北的事情和哥哥说说。”
朱由检带着笑意开口,却不想朱由校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不必了不必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吧,弟弟安排我放心。”
“……”朱由检皱眉,他感觉自家哥哥似乎在刻意的躲避军政之事。
“是因为齐王党么……”
想到齐王党的事情,朱由检有些黯然,而朱由校却在这一刻伸出手,将他的手拉起。
“走吧、早些回京,还能赶上晚膳。”
朱由校拉着朱由检往前走,他走在朱由检身前,而朱由检则是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刻、朱由检似乎以当初移宫案那一夜中,朱由校的视角和感觉体验了一次。
只是比起朱由校的心头一暖,朱由检的心头却是百般滋味。
他眼下虽然经过磨砺、政治手段和眼光,以及军事能力都在当世属于一流,可他的经历和记忆始终是后世人。
王孙公卿争权夺利,为了皇位而杀父弑兄的封建血腥史,不是他所接受的教育……
如果朱由检是那种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的人,那他前世也不会在考公之后选择前往西南的贫困山区,去做一个扶贫干部了。
他自始至终只是想让大明的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人人有田,家家有房屋,而他自己、只想和自家哥哥兄友弟恭罢了。
前者本该是最难的,而后者本该是最容易的,只是眼下他却在得到权力的同时,被权力所裹挟。
“哥哥身后只有我了……”
看着朱由校的背影,朱由检不由抓紧了朱由校的手,这让朱由校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笑意后转头继续走向城外。
兄弟二人十分和睦,只是在他们身后,孙守法木讷,陆文昭表情复杂纠结。
一行人各怀心事,却谁也看不透朱由校在想什么。
返程的路上、朱由校没有和朱由检讨论什么政务,而是一直聊着当初刚刚登基,与朱由检在后左门纵马射箭的琐事。
这些生活上的琐事,放在平常朱由检只会一笑而之,而眼下却听得很认真。
不知不觉、马车返京,并抵达了百王府城前。
“就在这吧,我让孙守法送哥哥回皇宫,我步行一段便好。”
马车停稳、朱由检也用一种感叹的语气开口,随后陆文昭打开了车门,便要送朱由检回府。
只是这个时候、朱由校却忽的开口道:
“弟弟,我有些事情要让陆文昭去做。”
“……”朱由校的话、让朱由检和陆文昭的动作一滞。
朱由检看了一眼陆文昭,眼底有一丝担忧,而陆文昭也眼观鼻、鼻观心。
“去吧……”过了片刻、朱由检看向陆文昭,交代了一声。
“卑职领命……”陆文昭上了马车,而孙守法则是还和老样子一样,没心没肺的直接跳下马车,并招手示意保护皇帝的皇城三卫来驾车。
飞熊卫的千户见状,连忙上前挽起马缰,上了马夫的位置。
伴随着一声“驾”,皇城三卫和马车渐渐从雪中驶向了皇城,而朱由检则是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站在雪中不知道想什么。
“殿下、咱们今晚吃什么?”
孙守法憨楞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四周的平静,而朱由检也看向了他。
只见这厮脸上露着憨笑,没了打仗时冲杀先锋的悍勇之气,倒像是一个农夫。
“今日我也不知道吃什么,你找府内的厨子,按照你的口味点菜吧,我今日就随你一起吃了。”
看着孙守法,朱由检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或许只有孙守法他们这种直来直去,对权力没有多大欲望的人,才能站在自己身后吧。
有的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这么想着、他和孙守法还有天策卫数百人返回了齐王府。
只是相比较他们,远去的马车内,气氛有些诡异……
朱由校看着窗外的雪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陆文昭则是如坐针毡,随时都准备起身。
二人一路无话,能听到的只有马车压在道路上的轮声。
过了两刻钟、马车驶进了东华门,而朱由校也终于开口道:
“你要如何自处?”
“……”朱由校的话,让陆文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了。
“事情如此,不怪你们……”
朱由校一直看着窗外,眼底尽是平静,如一潭死水般,掀不起半点波澜。
“朕还年轻、也在位上,只要朕在位一日,弟弟便依旧是大都督,你让黄龙、满桂他们放宽心,别做什么让弟弟为难的事情……”
一席话,让陆文昭浑身汗毛竖起,瞳孔紧缩。
“万岁怎么会知道……”
此刻的陆文昭在回溯脑中的记忆,从满桂找他开始,中途有没有什么别的人?满桂和黄龙的联系又怎么会有人知道?
一时间、陆文昭敢肯定,皇帝在自己手下中埋了钉子,但他却没有什么时间来反应。
“朕和弟弟尚年轻,所以你等都可以放心。”
“等你们退下去了,若是想留在大明,朕也会和弟弟、太子商量。”
“如果你们想前往齐国,朕也不会阻拦。”
“你们若是做出一些傻事,朕并不在意,全因弟弟会领兵出征……”
朱由校沉着眼眸,平静的看着窗外,语气平和。
不过、过了数秒,在陆文昭警惕时,他又慢慢开口道:
“只是事情若是真的发生,弟弟或许会难以接受。”
“你应该也知道,你们的这位齐王殿下,太重情义……”
朱由校的位置正在被威胁,眼下的他,即便是能直接掌握的皇城三卫和大汉将军,也都是满桂他们训练出的兵马。
如果满桂要反,并且口号还是要扶持齐王坐上皇位,那整个五军都督府,近八十万大军,举旗者的数量不会少。
只是面对这样的威胁,朱由校却还在平静的和陆文昭沟通。
或者说、他在和不安的诸将沟通。
他并不害怕诸将造反,因为哪怕有大军反叛,他只要带着净军和太子跑到齐王府,然后躲在齐王府内,便没有人能奈何他。
他相信自己弟弟能平叛,也相信能平的很好,但平叛的最后,面对满桂等一众由自家弟弟一手提拔的将领,自家弟弟又该如何自处?
挥刀杀了满桂他们?
如果朱由检下得了手,恐怕局面也不会如此诡异了。
他是人,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机器。
他也和满桂他们朝夕相处,有说有笑,并肩作战。
他也和他亲手训练的兵马们共处燕山,欢声笑语、远征河套……
现在转过头来,要他举刀把这群昔日的同袍、属下,亲自下令将他们斩首,那他心中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朱由校很清楚,恐怕自家弟弟会一蹶不振,或者就此颓靡。
他不想让自家弟弟陷入两难,因此他选择放下身段,好好的和这群认为自身安全无法保证的诸将沟通。
这样的沟通,放在政治上,简直就是幼稚、乃至愚蠢的行为,因为朱由校把自己的底线和底牌给暴露了。
可问题是,在这一场政治斗争中,没有谁是因为想着权力去发动斗争的。
满桂、黄龙他们已经位极人臣,哪怕朱由检当了皇帝,他们实际上官职也不会有什么变动。
一两个勋爵,他们正常陪伴朱由检征战下去也会有,没有必要为了这个造反。
说到底,他们担心的是人心,担心在朱由检走后,自己一方遭遇皇权的清洗。
古今往来,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了,尤其是在几十年前,张居正病逝后,戚继光、戚继美、戚家军等一众将领的下场,犹如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警醒着他们。
他们不觉得皇帝会愿意让他们全部都前往齐国,只因为他们一走,基本上整个大明现存的四成将领都要离开。
只是出乎了陆文昭和满桂等人的预料,皇帝现在明确说明了会放他们离开,并且让他们继续就任的话。
在得知手下将领有不臣之心,还愿意开诚布公劝阻的,恐怕朱由校也算是古今往来第一人。
只是陆文昭在想,皇帝到底是因为手中的底牌不够多而使出缓兵之计,还是另有图谋。
古今帝王手段无数,麻痹骄兵悍将后,等待时机发动雷霆一击的案例并不在少数,容不得陆文昭不警惕。
他试图和朱由校对视,但朱由校一直看着窗外的雪景,让他无从下手。
在他陷入两难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而陆文昭依旧下意识的为朱由校打开了车门。
朱由校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下马车,随后在乾清宫门净军的“万岁”声中,渐渐消失在了陆文昭的眼前。
望着关闭的乾清宫门,陆文昭心中百感交集,十分纠结。
这些纠结,最终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走下马车,最后看了一眼乾清宫门后,便转身一深一浅的走向皇宫外。
红墙白雪下,他的背影显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暮气,让人叹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