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作为坐船的三千料大船,这是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东北亚地区的超级大船了。
船锚被放下,随后船梯也被放下。
所有人伸着脖子眺望,煎熬的等待那个男人的出现。
马蹄声响起,两队头戴凤翅盔,身穿布面甲,双臂有臂铠,胯下有骏马的骁骑卫将士策马从船梯走下,列成两派,夹道相迎。
所有人都在等待,但李珲的脸色却越来越止不住的难看。
杨镐的声势越大,那么他作为朝鲜国王的声势就会被压的越小。
可是他有能力反抗吗?有!他可以脑袋一热,在大明船队离去后囚禁杨镐,但后续呢?
隐藏在汉城之下的一些大臣,还有八道官员,以及明朝守在宽甸三城两万多大军都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将他下狱。
所谓的反抗,便是鱼死,而网难以破罢了。
“杨侍郎!杨侍郎!”
忽的、四周的声音变大了,李珲回到了现实,也看到了一个发须皆白,身着大明礼部官服的沧桑老者。
他的背句偻着,尽管很想挺直,但岁月却已经把它压弯了。
可即便他这样句偻着背部,却依旧在朝鲜数百万百姓心中,是了不得的存在。
艳阳高照,阳光射在杨镐的身上,彷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圣人降临。
在十几万朝鲜百姓的欢呼声中,杨镐一步步的下了船梯,来到了李珲等人的面前。
“小王携百官,参见皇明上朝天使……”
皇明是朝鲜对明朝的尊称,同样被宗藩限制,朝鲜并没有对清朝使用“皇”,而是改用“大清”。
整个朝鲜半岛有历史以来,明朝是第一个被半岛君臣百姓使用“皇”作为称呼的王朝。
实际上、东亚怪物房不只是在后世存在,而是在每个时代都存在着,唯独在近代有些衰弱。
如眼下的朝鲜,哪怕经历了朝鲜之役,但全国人口依旧高达七八百万,守备兵力高达十二万。
这还是经历了朝鲜之役,如果没有朝鲜之役,恐怕朝鲜人口能一直维持在一千万左右,兵力也将持续维持在十七万。
一场朝鲜之役,把明日朝三国的国力都折损了,而杨镐看着眼下恢复了民生的朝鲜,也不由点头道:
“殿下做的还是不错的,朝鲜的百姓看上去过得不错,比我之前来时要好多了。”
上国不对下国称臣,杨镐用我,也算缓解了尴尬。
不过对于李珲来说,他并不在意什么尴尬,他在意的是杨镐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不是要常驻。
“接旨吧!”
杨镐从身后的礼部官员端着的托盘上,取出了一品的玉轴圣旨,而早早准备好的朝鲜礼曹判书也急忙让人端来桌桉,焚香等待沐浴天恩。
当朝鲜君臣、百姓纷纷跪下,杨镐才拉开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国虽介居山海中,却习我中华礼仪,诸藩传祚最久。壬辰年倭奴入朝,而尔国王城不守,原野暴骨,庙社为墟。”
“神宗显皇帝出兵入朝,尔国才得以保全,前车既覆,后车岂可不引以为戒。”
“朕之视王,虽称外藩,然朝聘社文之外,还国而治二十四载,今辽东之地建虏军中,多有尔国粮秣现身,朕虽不信尔国私通建虏,然需还臣民交代,特遣吏部侍郎杨镐入朝巡查,望尔国自省……”
圣旨很长、后续还有洋洋洒洒数百字,都是朱由校对李珲的“谆谆教导”,就彷佛父亲对儿子的教导一般。
对此、李珲和朝鲜众多臣工纷纷高唱万岁,随后接下圣旨。
不过这圣旨的内容,却让百姓和臣工们心中一凉。
建虏之中出现朝鲜的粮秣?这事情可就大了,一时间都有人都开始怀疑起了临近后金的咸镜道官员,而那里的官员,正是领议政郑仁弘安排的。
郑仁弘又是亲王一派,而这么说来、咸镜道的官员,实际上真的要追朔,完全就能追朔到李珲的身上。
一时间、李珲的声望只是因为朱由校的一份圣旨,以及杨镐的质疑,就遭到了滑铁卢般的陨落。
李珲咬紧了牙关,心中更是对朱由校和杨镐愤恨不已,但他表面上还是得高举圣旨,高唱万岁。
唱完之后,为了表示自己和建虏,以及私下贸易无关,他只能咬着牙道:
“此次巡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请天使准许小王为天使修建府邸,在汉城暂居、仔细追查。”
“如此便叨扰王上了。”杨镐作揖回礼,而李珲虽然心中愤恨,却还是得舔着脸笑着回应。
随后,他和杨镐上了车辇,在骁骑卫和朝鲜百官、兵马的护送下,前往了提前为他安排的驿馆。
但如果从天上俯瞰,可以看到随着杨镐的移动,朝鲜汉城的百姓也跟着移动了起来。
这样宏大的声势,便是连李珲自己都没有经历过。
好不容易抵达了驿馆,杨镐和李珲寒暄几句后,李珲便以国事繁忙而离开了。
当他们都离开后,驿馆彻底只剩下了杨镐,和他带来的几名亲信官员,以及守卫驿馆的锦衣卫和骁骑卫。
在院子内的杨镐送走了李珲后,便无力的靠在了椅子上,而一名礼部员外郎也皱着眉走了过来道:
“恩师,这李珲对建虏有朝鲜之物的事情并不惊讶,恐怕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嗯……”杨镐回应了一声,随后才叹了一口气道:
“这次获救,本以为会被罢免,却不想又迎来了另一件难事……”
“罢了、总比在狱中等死要好。”
说罢、杨镐就让学生们休息去了。
不过、哪怕在李珲离去后,驿馆四周的百姓人数依旧没有降下来。
这样的声势让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诧异不已,李珲更是脸黑了一整天。
而声势之下、消息也很快从随行的锦衣卫手中,传回到了大明。
消息传回的时候,朱由检刚刚从京城出发,抵达了燕山大营。
望着北镇抚司的情报,朱由检对前来欢迎的王承恩说道:
“这杨镐一去,恐怕那李珲要被文武大臣冷漠许久了。”
“殿下,朝鲜真的有通虏之嫌吗?”王承恩不解的询问,而朱由检却笑道:
“不管他有没有,慢慢查就是了,目的不是查贸易,而是让杨镐在朝鲜久居,监督朝鲜君臣的一举一动。”
朱由检心中清楚、眼下的朝鲜党争严重,内部矛盾也十分严重。
因此、杨镐的到来,将会给一些有心人机会,而如果他们发动叛乱,那么大明就能以保护杨镐的安危,加大在朝鲜的驻军了。
一百骁骑卫还是太少了,最好能驻扎一营乃至一卫的兵马。
大明不需要掌控藩国的政治,只需要驻兵,随后开展经济往来就足够。
人口太多的国家,征服之后如何治理才是最大的难题。
朝鲜半岛只有战略前沿地、以及众多港口的两个优点。
比土地肥沃?它不如中南半岛,东北。
比矿藏资源,不如南洋。
比人口市场、不如莫卧儿和日本。
因此、在这里驻军,慢慢归化即可,没有必要把精力浪费在它身上。
至于之后会不会收复,得看它老不老实,以及时机成不成熟。
眼下大明的问题,还是整顿内部财政,而整顿财政需要展示武力,继续通过战争来提高皇权。
收复辽东,朱由检必须为这一战做准备,而眼下的兵马甲胃缺口还有六万多。
以盔甲厂的速度,还需要最少八个月。
其次要收复辽东,运粮必须是走海路入辽河,之后走水路。
以明代辽河的平均水深,三江口以下的流段可以走三千料的大船,但三江口以上流段,顶多走一千料左右的船只。
收复辽东,所需要的火药、石弹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必须做好准备才能打这一仗。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王承恩道:
“承恩、写信给天津船厂,再造三百艘一千料的货船。”
“你从御马监拨银十五万两去天津船厂,另外火炮厂阴干的泥模继续铸炮,叫辽东所有将领准备五斤石弹二十万枚、十斤石弹十万枚。”
“奴婢领命。”王承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应下后,便跟着朱由检向着大营内的衙门走去。
朱由检坐在了主屋主位,看着摆在主屋的三个大沙盘,分别代表了辽东、西南、以及大明全境。
他清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努尔哈赤不再进犯辽东,那么大明将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或许唯一让朱由检上心的事情,便是山东地震的善后,以及番薯、玉麦、马铃薯的春种了。
作物不能连在一起种,不然一旦患病就会成群死去。
这点,尤其需要朱由检好好监督,因此他需要好好上心。
而正如他所料一样,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田地和军营两头跑,东亚的格局、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