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当大明风起云涌的时候,东北的后金也在行动着。
在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山中,却见一处火光冲天。
细细看去、原来是一座石堡正在被焚毁,而一个个身着兽皮粗布的女真人被人用绳子绑着双手,向着城外走出,最后向南边赶去。
堡中的空地上、满是被冻住的染红雪地,以及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了无生息、死去许久。
在这群尸体面前,莽古尔泰大马金刀的坐在几人的尸体上,命令着麾下的人收拾这些尸体。
这个时候、洗了一把脸的阿敏走了过来,对莽古尔泰道:
“还有几个野人卫所没有拔除?”
“七十多个。”莽古尔泰回应了一声,随后又道:
“明国的地图太老了,上面描绘的卫所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有没有迁移。”
莽古尔泰的这句话,说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明朝在努尔哈赤造反以前对东北的统治。
实际上,从永乐二年东北各首领多相率入京,明朝建立奴儿干、建州等九卫开始,明朝就一直在羁縻东北。
后世之人不了解努尔干都司的作用,因此以为努尔干都司的裁撤就代表明朝对东北的失去。
然而、努尔干都司实际上是一个招抚东北各部的都司。
从努尔干都司建立初期,只有九个卫开始,到宣德年间裁撤努尔干都司时,明朝已经将东北各部招抚,并非建立了一百三十多个卫所。
这些卫所的建立,代表明朝对东北的羁縻成功,因此努尔干都司也就被裁撤了。
不过裁撤归裁撤,努尔干都司的职能,以及对东北羁縻卫所的管理,则是转移到了辽东都司身上。
不仅如此、明军在很长时间一直在羁縻管理东北,到正统十二年,奴儿干都司的卫所增加到了一百八十四所,万历年间,卫所甚至达到了三百八十四所,数量之多,统治区域之广,世所共见。
在漫长的羁縻管理时期,干得好的羁縻卫所官员,甚至会被委派到两京十三省内担任官员。
如景泰三年兀的河卫(今俄罗斯乌第河地区)的指挥使兀山,他因为政绩出色,被明廷调任山东行省辽东都司金州卫任职。
正德元年,葛林卫(管辖范围为今俄罗斯远东格林河地区)指挥同知塔哈住因治绩优异而被明廷从卫指挥同知升任卫指挥使。
诸如此类调任嘉奖数不胜数,而惩罚也是一直存在。
一直有反骨的建州女真暂且不提,成化十四年、阿古河卫(今俄罗斯远东阿古河流域地区)的兀丁哥等六人,就因违反明朝政令而被斩首。
这种管理,甚至到了万历三十六年还有记载。
不过还是因为苦寒问题,明朝始终只想着维稳东北,持续的羁縻,导致了努尔哈赤的崛起。
如果早早出兵、设立承宣布政使司,恐怕东北实控十分简单。
只是世上没有了后悔药,万历三十六年明朝官员统计东北卫所的地图,也被后金得到,而这些卫所将会成为后金的新增人口和财源。
眼下、已经是沉辽之战后,莽古尔泰和阿敏被努尔哈赤派往北方收拾北山女真的第四个月。
四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为后金抓捕了三万多北山女真人,缴获了二十几万石粮草,而他们的兵马数量,不过是不完整的两蓝旗罢了。
在接到努尔哈赤的调令前,他们还需要继续对北山地区的女真人进行抓捕,缴获他们的粮食来帮助后金撑到明年秋收。
时间不等人,很快、莽古尔泰和阿敏就开始继续带兵北上,围剿北山女真。
与此同时、被他们所攻破的卫所女真人,被一队队的送往了南边的赫图阿拉。
冒着雪的近两千多里山路,让一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被冻死在路旁的北山女真人。
当他们好不容易在建虏的看守下抵达赫图阿拉,很快就被赏赐他人,成为了地位低下的披甲奴。
同时、各种缴获的文册也送到了努尔哈赤的面前。
在天下发生着变化的时候,努尔哈赤也倍感有些吃不消。
他看着手上的文册,眉头紧皱着,直到一刻钟后,才将文册丢向了自己下位的左首。
文册被一人借助,而这个人便是换上了女真人常服的黄台吉。
黄台吉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文册,随后下意识就抬头对努尔哈赤道:
“大汗、有了这二十多万石粮秣和三万多披甲奴,应该能弥补我们上一次的损失了。”
“……”黄台吉的话,让努尔哈赤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上一次的损失……
这六个字简直像是锋利的刀子一般,在无情的扎着努尔哈赤。
哪怕不提巴约部的覆灭,以及数千妇孺和男丁的被俘、战死,仅仅后金这边的伤亡,就让努尔哈赤无法接受。
巴约部一战、横扫辽东十余堡,以及最后的与戚金、川兵、咸场堡、孤山堡等战,直接战死者便有四千二百七十二名八旗子弟,汉卒伤亡也高达四千左右。
战后伤残、风寒而死者又有两千余人,整整折损了近二十个牛录的兵力,这让努尔哈赤几乎想吐血。
尽管这近万兵马,也换了近两万的辽镇兵力,但如果一直和明军以这样的战损拉锯,顶多再打五仗,大金就没有男丁了。
为此、他只能把目标放到了北山的女真人身上,而派莽古尔泰北上,就是抓够足够多的北山女真人。
就眼下看来、恐怕北山的女真人全部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万人,男丁顶多三四万。
刨除孩童,老弱,恐怕只有一两万人可供驱使。
“朱由检……”
努尔哈赤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三个字,而他也在汉商的情报下,知道了上次的固守消磨,围魏救赵、大迂回四路并进等各种计策是朱由检的意思。
固守消磨后金粮草,用后金的兵马扫去盘根交错的辽镇兵马。
尽管大明朝损失了钱财和兵马,但却换回了辽镇遭受重创,并且还消磨了后金不少兵力。
之后,孙应元的围魏救赵,又是在施展围魏救赵的同时,暗度陈仓的巩固明朝在宽甸等地的控制力。
最后大迂回的四路并进,让努尔哈赤面临分兵的局面,最后利用努尔哈赤爱赌的性子,让他和距离他最近的浙兵硬碰硬,结果导致了上千人战死的难以承受之痛。
本以为这就完了,都撤回抚顺了,只要等待来年开春,说不定还能出兵劫掠。
结果朱由检直接把沉阳二十几万难民迁移到了镇江一带,还在宽甸、凤凰城等地留下了七营兵马。
要知道那里不比沉阳,山道复杂,留下七营兵马固守的话,后金必须用极大的代价才能打下宽甸三城,劫掠镇江后面的几十万百姓。
如果不想付出代价,那么就只有去沉阳再打一次。
但问题来了、被劫掠,迁移过人口的沉阳城,如今可以说、基本没有什么值得劫掠的地方。
可如果不打,等辽镇兵马越来越多,那么大金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想到此处,努尔哈赤攥紧了桌下的拳头,而黄台吉也看出了自己父亲的难题,因此在脑中想了想。
只是不等他仔细想想,努尔哈赤却忽的开口道:
“黄台吉,你以为明廷的小皇帝和这个齐王怎么样?”
努尔哈赤开始将朱由校两兄弟放到了需要询问的对象,也就是说、在他看来,二人所代表的皇权已经和文权平衡了。
要知道、即便是当初萨尔浒之战,努尔哈赤的分析对象依旧是文臣,其次是万历皇帝,最后才是杨镐和麾下诸将。
现在他主动提及朱由校兄弟二人,也就说明他心底是忌惮的。
对此、黄台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后才开口道:
“二人形成了互补,不过在儿臣看来,要说谁更重要,显然是齐王朱由检。”
“仔细说说。”努尔哈赤提起了精神,而黄台吉也说道:
“我根据汉商的话了解过,眼下明廷的小皇帝,虽然有些手段,但并不如万历。”
“他的很多决策,都有着齐王朱由检的身影,而类似之前大战,还有眼下西南的奢安之乱,实际上这个小齐王都提早就做出了防范。”
“我仔细研究过,如果按照明廷的速度,戚金和秦邦屏二人的兵马,应该只有七千左右,并且会在通州停顿,等待很长的整顿时间,然后再派往辽东。”
“这个步骤,按照明廷的官员脾性来看,他们事实应该在今岁三月初才会进入辽东。”
说到这里、黄台吉面露凝重道:
“但可怕的就是,那个小齐王朱由检,似乎在扶持了小皇帝登基后,就已经察觉到了我们会在开春继续进攻沉阳。”
“因此、当时他便让小皇帝调兵,又发饷银,向川兵、浙兵将领回四川、浙江继续募兵。”
“同时、他掌握了御马监的兵马,并且私底下一直在扩军,而一旦在某些和文官的博弈胜利后,他立马就会找机会给予私底下扩军兵马番号、编制。”
“这也就给文臣们造成了一种假象,以为他的实力还在控制内,但实际他的实力只冒出一半不到。”
“这种蛰伏、示弱,一到需要强硬的时候,就会突然爆发全部实力,打乱文官原本的计划,让文官手忙脚乱的时候,去操作另一件事。”
黄台吉的话,让努尔哈赤听了皱眉,而黄台吉还在不断道:
“我们还在谋划如何进攻的时候,这小齐王就已经想到了如何应对我们。”
“辽沉之战开始前,他已经调了川兵、浙兵上万人驻防固守,死不出城,这也是我们没有能在第一时间攻破沉阳,席卷辽东的原因。”
“以往的明廷、根本不在意是否守住城池,而是看斩首数,也因此,我军常常会抢夺尸体,让明军将领折损众多人马,却没有捞到首级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