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有穿长衫的士子模样路人,也在彼此嘀咕:“瞧着竟像厂卫里的人,来抓种田的泥腿子做甚?”
说话间,烟尘迅速卷了过来,伴随农人们的咒骂喊叫,眼见着就要扫过船码头,向北边的城门去,运河边的一众纤夫和力夫,却抛了纤绳和货包,撒开脚丫子冲过来,要拦人拦马。
打头的骑士,一看眼前已成人墙,硬闯不得,速速朝后队抬手示意,同时又勒了好几下缰绳,才将马速放慢下来。
他瞪着一对豹眼,马鞭指向人墙:“朝廷拿人,你们也敢拦,不想活了都?给老子滚开!”
他还没摆足谱,纤夫与力夫中就跳出来三四个壮汉,毫无惧色,昂首问道:“老爷们是朝廷哪个衙门的?老乡们好端端在收稻子,他们犯了什么法?”
人墙边上,李大牛和牙人秦方已从茶馆里跑出来,寻到了郑海珠主仆。
郑海珠转过头,低声向秦方道请教:“秦先生,这些人,不像兵马司和巡捕营的吧?”
秦方惊诧自己的未来金主,一个女商,竟开口就分得清兵马司与巡捕营。
但她不认得眼前这些煞神,又给了自己表现见识的机会。
“奶奶请看,褐衣尖帽,他们是东厂的人。”
秦方话音刚落,只见马队中,一个身形高大、白领绣袍的网冠骑士,提缰而出。
……
魏忠贤,不,此时,他还叫魏进忠,沉着脸来到队伍前头。
若是寻常不识抬举的草芥,他魏大伴才不屑对话,让手下一顿鞭子抽个半死,看这些刁民哪个还敢做挡道的狗。
但魏进忠听清打抱不平者的口音后,同样来自河北的他,多了个心眼,恐怕这些纤夫力夫,暗地里都是白莲教的,与被招募来京畿种地的河北人只怕同为教友,才这般不惧天威地来阻拦。
魏进忠多少知道白莲教的厉害,也不想为了李选侍娘家的破事儿掀起过大的波澜,于是捻了捻唇边髭须,冷冷道:“好教几位壮士知晓,咱家逮去的这几个,并非良民,而是占了太子小爷皇庄的刁民,慈庆宫来赶了好几回,实在赶不走,这才只能来硬的,拿人进城说理去。”
“不,不是这样的!”
马队后跌跌撞撞跑上来一个健硕的农妇,头发纷乱,面颊有血,扯着嗓子向众人道:“咱们同乡几十口,都是被朝廷招募到京南来种地的,左老爷亲口分派的地,是朝廷的地,怎的就成了太子爷家的地了呢?”
“你个婆娘休要胡说,”魏进忠身后又拍马上来一个男子,不像东厂打手那样褐衣尖帽,神态却比魏进忠还倨傲,“通州码头以南那些地,都是皇庄的,我就是小爷的管庄。什么朝廷的地,朝廷难道是左光斗家里开的不成?”
这太子朱常洛的管庄,最是会看风向,自去岁起就分外巴结在东宫得宠的李选侍。
就是他,看到左光斗管理京畿农政后,南郊原本界限不清、且已荒废多年的土地,竟又成了良田,且招募来的河北农民勤劳能干,便主动给李选侍出主意,鼓动李选侍向太子讨来这些地,赏给李家的外戚。
不曾想,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泥腿子们,竟也不是兔子胆。
但见地上那陈情喊冤的农妇,毫不退缩,大声道:“左老爷是清官,你们莫要往他头上泼脏水。咱从左老爷手里接地时,那些地早就不成样子了,哪里是什么皇庄?莫非离皇庄近些,太子爷想要就要?”
“大胆泼妇!”魏进忠喝道,“你们,你们是要造反么!”
“他们不是要造反,他们只是想讲道理。”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南方口音的女声。
马上地上的人们皆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黝黑妇人,向着锦衣权贵们的一排马头,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