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收留他、主导他的皇室贵胄们,从未像眼前的妇人一样,对他表达过「驰骋尽兴」、「无须侍主」的意思。
见朱阅文仍像个发条停住的八音盒似的,郑海珠浅淡地笑笑,用未受伤的那只手,随意捡了个树枝,在沙地上写了一行字: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先生说说,孔圣人这话,何解?」
朱阅文看清《论语》中这句话,沉吟道:「治国,便是治民。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所以,万民应如沟渠中的水,以土石为槽,令其在槽中流淌即可。若民智一开,这水,只怕就要涌出堤坝。」
「呵呵,孔夫子的话,真是这个意思吗?」
「那,夫人所见如何?」
郑海珠在「由」和「知」两个字前,都画了一竖。
「朱先生,我相信,夫子所言,句顿应该是这样: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若民智已开,尽可百家争鸣;若民智未开,那就教化他们,把他们从蒙昧中唤醒。」
「啊?」朱阅文皱眉道,「郑夫人,在下虽也不认同愚民之策,但夫人这个说法,实在……」
「实在与塾师们教你们的不一样对吗?朱先生,你所写的十二平均律,也与雅乐的路数,不一样呀。」
郑海珠说着,在「由」字上头写了个「自」,又道:「朱先生,别人可以写五声雅乐,你可以写十二平均律,水可以冲出沟渠,在茫茫原野上奔流,这个,就叫自由。治国的胸襟是不是应该如此,我现如今以纯臣所见,难置可否。但那吴承恩写话本,那冯梦龙写山歌,你朱阅文写曲子,都应该有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自由。若我能给先生这个自由,是多谢先生给我结下一段善缘。」
朱阅文垂眸,看着琴弦。
「先生不必急着决定,从泰山归程时再说。哦,皇长子殿下回来了。」
郑海珠站起来,往河岸边的码头走去。
迎到朱由校后,郑海珠问他:「殿下在船上,可看到泰安方向的元贞庵了?」
「元贞庵?」朱由校想起来似地,「好像看到山上有好些个灰瓦黄墙的庙宇庵堂,怎么,郑师傅,这个元贞庵,有啥说法?」
郑海珠道:「听说里头的素斋,比泰山上的还好吃。」
朱由校到底少年心性,加之此番曲阜大捷,情绪甚好,遂笑眯眯道:「好啊,请郑师傅那位松江故人师太,替咱们先去打个前哨。」
郑海珠迅速地瞥向礼部主事汪嵩。
对方脸色微微一变。
李大牛他们的情报,看来没错。不过没想到的是,度牒司的烂事儿,祭祀司的人也这么敏感。
只听汪嵩果然立刻接过话茬道:「殿下,元贞庵不是什么佛门名刹,民间传言不足信。殿下要品素馔,泰山那边已然安排妥帖了的。」
朱由校脸一沉:「汪主事,怎么,你以前去那个尼姑庵吃过饭?」
汪嵩虽明知朱由校的反问乃出于意气,却还是被踩了痛脚般,莫名心悸。
「回殿下,臣,臣不识得元贞庵。」
「哦,没去吃过啊,你怎么知道素馔比不过泰山的大庙?」朱由校毫不客气地呛了他一句。
郑海珠作了打圆场的姿态道:「礼部既然有安排,殿下就听汪主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