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看看郑海珠,见她冲孔胤植浅浅俯身,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便也举步向前。
迈过孔府门槛的时候,年轻皇子方才进城时的厌弃感,变作了看好戏的兴奋。
曹伴伴说,郑师傅要给孔府一点颜色瞧瞧,朱由校觉着,后头一定还憋着大招。郑师傅不告诉他,大约只是还没到时候。他相信郑师傅的安排。
礼部主事汪嵩,瞄一眼满脸假笑的曹化淳,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镇国将军朱以派,凭着宦海修炼出的嗅觉,他觉得不大对劲。
但很快来到孔府第二道门前时,那姓郑的又似乎知趣地退后了些,提袖肃立,聆听孔胤植为朱由校诉说当年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设计孔府院落的渊源故事。
汪嵩提着一颗心越过郑海珠,凑到朱由校的另一边,与孔胤植联袂讲解,仿佛智慧的将军占据了军事要冲,瞎胡闹的外敌就攻不进来了。
卢象升踱到郑海珠身边。
鲁府松树下吵过一架后,卢象升确信郑海珠并未龃龉深种,第二日就来问他泰山有什么历代文士留下的佳话。
但此刻,卢象升意识到,郑海珠对孔府要做的,绝不仅仅是将孔子后人讽刺几句那么简单。
然而,她没有和自己透露过半分计划。
卢象升的目光,投向那块由李东阳书写的“圣人之门”牌匾,嘴里则压着声儿问道:“夫人不会无的放矢,你要作何计议?”
“要攻城拔寨,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卢象升吃了一噎,思忖须臾,又问:“小殿下和曹公公知晓么?”
郑海珠轻声反问:“你说呢?”
“阿姊,孔府不是寻常公爵府邸。”
“对,所以才选中它。”
郑海珠言罢,快步跟上前头的一大票人,来到孔府二道门后的重光门前。
重光门乃嘉靖皇帝御赐给孔府的紫漆大门,留下来的规矩是,只有皇帝驾临孔府,或者举行祭孔大典时,才能打开。
此番来的只是皇长子,这门依然关着,左右门板各贴着白底艳色的门神图案。
孔胤植和礼部的汪嵩,正要引导朱由校从东边绕过重光门,只听那个晦气的女声又响起来。
“请殿下近前,一观门神。”
朱由校就像在文华殿看战船模型的时候一样,应声走过来,好奇道:“郑师傅,这门神,莫非也像门匾一样,有什么典故?”
“没有典故,有厚度,”郑海珠指着门神道,“殿下请看,孔府的门神,有意思,旧的好像不曾撕掉,只是将新的贴在旧的上头。”
“喔,”朱由校凑近瞧了瞧,嘀咕道,“也不怎么厚哇。”
孔胤植忙上前解释:“殿下,这个风俗,是差不多先帝亲政时,孔府才开始的,确实也就三十来年。”
“三十来年?”郑海珠盯着孔胤植问道,“孔府与孔庙,一共有多少道门?”
孔胤植愣怔间,既不知这妇人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也确实不如管事的下人们那样清楚门的数目,一时张口结舌。
孔胤植身后,一位四旬年纪、面颊瘦削、目光有几分阴鸷的男子走上来,冷然道:“郑师傅,你为何有此一问?”
郑海珠方才在城门口,就对此公有别于一众猪相孔府成员的鹞鹰气质,特别瞩目一些,也记住了对方的身份,是孔府尚字辈某一支的长房老爷,算得孔胤植的堂叔,叫孔尚义。
郑海珠于是谦和地笑笑:“诸公,在下有此一问,只是今日亲见门神后,有些好奇。便是煊赫如重光门上的门神,就算三十几张叠在一处,也并不厚实,不至于一纸千金吧。就算孔府孔庙有百来间房,每年三百张画片,怎地就要耗费几百亩门神户田呢?”
比孔胤植老辣的孔尚义听到最后那个问句,心里咚地一声。
果然,这个妇人,不是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