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郑海珠的意料,鲁王听到由她带来的天子口谕时,和气平易的面容,登时就挂上了几分凝重之色。
东林赵南星他们,格局都小了,还自以为是地认定,郑海珠是要趁着山东之行,联络赋闲在家的齐党首领亓诗教,投入党争的战场。
其实,东林把持的礼部同意她的请求后,郑海珠在乾清宫与天子朱常洛谈的,都是怎么以山东为试验地,尝试从土地赋税入手,触及帝国当下的财政矛盾。
郑海珠说服朱常洛的理由有好几个。
一是山东又开始闹闻香教,首领徐鸿儒在巨野等地聚集的贫苦农民,已达数千。
二是鲁藩素来有勤王的传统,从前北虏寇边、威胁京师时,其他藩王袖手旁观之际,鲁藩会调集王府军卒,北上护卫京师,而现任的鲁王朱寿鋐,自从在兖州开了煤矿,连续三年都向天子内库进献白银,简直就像自愿缴纳矿税。
第三个理由,此际则正从郑海珠的嘴里再次说出来。
“大王,小殿下,太医院奏陈,衍圣公已药石无效,大限应就在今岁了。”
朱寿鋐与朱以派闻言,登时明白了个中机宜。
曲阜的孔子后人们,自宋朝起世袭衍圣公,如同一品勋贵,彰显历代帝王尊崇儒家的统治艺术。
这一代的衍圣公孔尚贤,数年前就离开曲阜、住去京师,现下既然病入膏肓,朝廷自然要张罗衍圣公的袭爵事宜。
然而巧就巧在,孔尚贤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他前头,并且都没有留下子嗣。
郑海珠观察着鲁王的沉肃之态,干脆直言:“大王,孔尚贤公,有从弟,且不止一个,由谁进京立为嗣子、承袭衍圣公的爵位,就要看,孔家的哪一支血脉,能为朝廷分忧了。”
鲁王朱寿鋐,低语一声“那是自然”,又陷入沉默。
朱以派望一眼将自己视作鲁藩继承人的叔父,转向郑海珠道:“孔府与鲁府唇齿相依,此事非同小可。”
郑海珠当然明白朱以派代表朱寿鋐传递出的言下之意。
朱常洛要收回一部分孔府享有免税优待的私田,让朝廷重新掌控这些田地的赋税收入,这个口子一开,鲁藩作为宗室,是否很快就会成为第二个孔府。
郑海珠叹口气道:“小殿下诚哉斯言。其实,万岁爷心里也不好受。大王,小殿下,要不是辽东的建奴已非癣疥之疾,要不是边军缺饷,要不是江南身为膏腴之地、解送的田赋却在减少,万岁爷的口谕,怎么舍得先发到鲁地?万岁爷登临大统已经大半年了,因为内帑发去了辽东充作军饷,宫里连循例要赏赐的头花银子,都没发过一两。”
朱寿鋐的目光抬了抬:“何至于此,本王听了真不好受。”
说完,又没了下文。
郑海珠心道,要挖自己碗里的肉时,即便朱寿鋐这样已经算得大明宗室里最有觉悟的藩王,也不会轻易妥协。
她于是拿出经过朱常洛点头的方案:“鲁藩若能为朝廷分忧,万岁爷自也不能让鲁藩吃亏。法子有两个,一是,兖州的煤山开得这样好,京西的矿脉,也可由鲁地出人勘探;二是,齐藩已绝嗣,但齐鲁本为同一方水土,如今登莱的水道,已无倭患,鲁藩治军有方、开矿有度,若着人海贸,想来也是颇有章法的。”
朱以派闻言,眼睛一亮。
朱寿鋐瞥一眼侄儿,抹了严峻的神色,笑道:“一说贩海,你便来了精神。你呀,名字错了,你比你弟弟,更应该叫朱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