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苏泰陪着林丹汗去百里外,恭迎一位藏教法师入寺,来回须三四天。
郑海珠难得有了闲暇,想去探望荷卓,寻到苏泰帐下留守的仆婢打问时,好几人都是惶然摆手。
郑海珠疑云更炽,回到帐中,正想着如何上山时,满桂和常仲莘,从王城逛完集市归来。
常仲莘虽年轻,却已是颇能来事的老江湖,张口就把满桂夸得花一样,言道若不是满大将军的蒙古话流利如滔滔江水,自己肯定完不成夫人交办的考察此地汗权与风物的任务。
“哦?”郑海珠在铺着兽皮的桦木榻上坐下来,对满桂道,“说说,这几天打听到什么了。”
满桂大剌剌地捧起奶茶碗,牛饮几口,抹一把胡子,开腔道:“蒙古人缺啥、稀罕啥、喜欢买啥、分别是些什么价码,我都与常公子说了,他能写会算的,回头让他像戏文里上奏似的,给夫人你呈个囫囵周至的本子。我呢,就和夫人禀报一下,蒙古人,他们的远景。”
郑海珠觉得有趣,要论学她的新词汇,学得最快的,还是这个粗中有细的满桂。
“远景可喜,还是堪忧?”郑海珠递块点心给满桂,温言问道。
“堪了大忧,”满桂摇头,“夫人不是特别嘱咐我,多问他们信喇嘛教的事嘛。我这几日自然于此事上,打听得特别细一些,这才晓得,原来自打蒙古各部信了乌思藏的黄教,几任大汗都规定,每户人家,得出个儿子,去出家。若仅止于此,也就算了,毕竟还有其他儿子传宗接代。但做了喇嘛,吃喝都有人供着,不必放牧吃苦,不必承担徭役,更不必打仗送命,就有越来越多牧民家的男丁,去做喇嘛。长此以往,蒙古哪里还能有啥勇士?都在庙里念经呢。”
郑海珠闻言,不吝赞许道:“满将军见微知著。”
满桂咧着嘴:“这词,就是夸咱说得对的意思吧?”
“是。满将军所言,其实道出了一个缘由,想那乌思藏的前身,土蕃人,唐宋时何其悍勇,但有明一带战力衰竭,应与乌思藏的子民开始笃信黄教有关。此教教义温和,倡导禁欲修行,和草原行国以往奉行的萨满教全然不同。蒙古的俺答汗,当年只是为了借用黄教的转世之说,来美化自己的身份,达到继承汗位的目的,想不了这么远。”
满桂听着表扬,面上得色更浓,越发侃侃而谈起来:“夫人,咱还从所见所闻里,琢磨出更著的来。你道那林丹汗,为何又舍了黄教,去推什么红教?”
郑海珠佯作回忆道:“路上听荷卓说过一嘴,好像是,林丹汗少年就开始征战,性子粗豪,不爱文辞,红教没有黄教那么艰深,还多有幻术的戏法儿,更令林丹汗觉得有趣。”
满桂抿嘴:“哎,那荷卓,到底是个没嫁人的姑娘,看事儿,眼力不深。”
他旋即意识到,对面和颜悦色盯着自己的郑夫人,也是个没嫁人的,而且一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
满桂忙将那副欠揍的嬉笑鄙薄之态收了,挠挠头,一时语噎。
郑海珠不以为意:“简略地说来,莫扯些旁的。”
满桂才又续上:“夫人,那个红教的喇嘛,就像咱中原的道士似的,可以娶媳妇儿。据说,据说是因为他们的教义,提倡啥双修,就是,就是男女一块儿修行。既然不禁娶妻生子,可不就不会减少丁口嘛。我又听市肆里的那些买卖人和伙计说,双修还有各种密法,林丹汗那样儿的,定然喜欢。自古君王,哪有不好色的。”
满桂内心,实则既不把郑海珠当朝廷的人,也不把她当妇人,所以嘴上不把门,语气却也不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