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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章 兄弟相见(第2 / 2页)

从前,吴公子还活着,训练她们乔装打扮刺探情报时,说过一句话:“你们不是在过日子,是在演戏,若你面前的是寻常人,你们就当逗猫逗鸟,若是教你们恶心嫌弃的人,你们就当在驯牲口。”

“吴公子,枣花为你报仇去了,这些鞑子,就是枣花要驯的牲口,”穆枣花在心中默念,“他们莫以为,弓马娴熟、杀人不眨眼的男子,就真是什么勇士和天神了,狗屁,一帮强盗而已。妇人和阿漂母膏,会给强盗们,一些颜色瞧瞧。”

……

天明,正蓝旗旗主的军帐中。

朝阳刚刚从滦河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斜晖穿过帐帘,铺洒了一地。

莽古尔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站在一旁的德格类,以及几个巴牙喇,都是头一回见到,三贝勒对着身穿明军军服的人影,露出的表情,不是杀戮前的残忍凶狠,而是仿佛得到一柄好刀时的喜色。

喜色中还掺了回忆之情。

“枣花,你和当初在汗王井边的样子,有些不同了。”莽古尔泰开口道。

穆枣花道:“三贝勒,奴才这几年又吃了不少苦,自然变得更丑、更像杂草枯枝了。”

莽古尔泰嘴角抿了抿。

其实这个汉女,并没有变化,仍带着那一年令他属意的情态。

又倔强,又温柔,更是在直率中,带着一点点既隐忍且骄傲的神色。

和她那个姓郑的主子,太不一样了,后者就像一只在虎狼前故作谦卑的豺,内心的狠毒狡黠,偶尔从目光中透出来,令那副原本不寒碜的面容,亦叫男人作呕。

郑海珠……莽古尔泰骤然咬了咬牙,他的确在回忆,不仅回忆到了与穆枣花涟漪乍起的心境,更想起了抚顺之战中,自己的白甲兵被炸开堤坝的洪水冲走的场景。

“枣花,这些年来,我一直后悔,在汗王井边,不该只是打得你主子差点掉了牙齿,而应该直接挖出她的心肝,喂狗。”

穆枣花道:“三贝勒,她不再是我的主子。而我,也很难受,没有在昨天那样好的机会中,一箭射中她的脸。”

莽古尔泰眯了眯眼睛:“我记得那年在赫图阿拉,你对她很忠诚,也很怕她。后来,发生什么了?”

穆枣花垂着的眼皮抬了起来,目光热切地投向莽古尔泰:“我的确怕她,就像三贝勒的旗丁,一定也怕三贝勒,但那是士兵对将军的怕。而姓郑的,当她要把我献给那些当官的糟老头子时,我就不再怕她了,我恨她,也不会遵循她的命令。三贝勒,从汗王井边的那个晚上起,我心里,就已经有想嫁的男子了……”

莽古尔泰听到最后一句,眼里闪过一丝古怪的得意。

莽古尔泰并不介意帐中的弟弟和下属们听懂穆枣花的诉情,他只是觉得痛快——那个自以为是的明国妇人,也有被自己的奴才忤逆的时候。

“那你逃跑便好,又回去杀她作甚?”

“我是逃了,我想去赫图阿拉找三贝勒你,但到了边关,冷静下来一想,大汗和几位贝勒,都晓得我是郑氏原来的婢女,这定会给三贝勒惹来麻烦。我就没有往东逃,而是去了北边,与蒙古人做些买卖,先弄口饭吃。没想到,秋天去山东收棉花时,得知我的结拜姐妹,也是郑氏的另一个婢女,死了。因为是自己上吊的,族里的坟地都不让埋,孤零零地葬在野地里。”

莽古尔泰是最早跟着努尔哈赤与汉人打交道的几个儿子之一,汉话很好,能顺畅地理解穆枣花的叙述。

“你这个结拜姐妹,是郑氏逼死的?”

穆枣花点头,恨恨道:“郑氏,和朝廷那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坏水的文官老爷们,没有分别。三贝勒,建州从前也是为明国朝廷立下过定边功劳的,明国却是怎么对你们的?我和我的姐妹也是一样的,我们对主人忠心耿耿,主人看我们却像骡马牲口般,凭什么?老天有眼,我在宣镇跑货时,看到郑氏跟着蒙古人出了关,我就跟着,看看怎么能杀了她。不曾想,遇到了正蓝旗和明军开仗。”

穆枣花又停了下来,不再继续,作出给德格类留几分体面的意思。

帐内沉寂片刻,莽古尔泰的声音才响起来。

“带她下去,让她吃点东西,不许捆她。”莽古尔泰吩咐身边的一个巴牙喇。

又指着另几个侍卫:“你们也都出去。”

众人皆退下后,莽古尔泰站起来,踱到德格类面前,突然出手,甩了弟弟一个重重的耳光。

德格类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微微晃了晃,并不出声。

“整整四个牛录的战兵,没了,都没了!”莽古尔泰咬牙切齿道,“你头一回跟我来抢宣大,就弄成这样,回到赫图阿拉,怎么和大汗交待?嗯?别说皇太极,就算阿敏那只傻狍子,都能笑话我们好一阵!”

莽古尔泰说完,喘口气,又是一个耳光下去,补了一句詈骂:“你就是动了歪心思,听到明国给察哈尔的岁赏银子翻了十倍,就想一个人独吞。否则,你但凡来通报我一声,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德格类结结实实挨了两巴掌,虽知自己的确疏忽轻敌,但内心又窜上另一股怒火。

若不是莽古尔泰故意甩掉自己,不让自己这个同母弟弟一起抢宣镇,自己怎会因为怕空手而归惹得大汗看轻,而头脑发热地去劫林丹汗的使团呢?

但德格类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现在,是个光杆,连个牛录额真都不如,若不向莽古尔泰这个胞兄摇尾乞怜,难道还指望代善、阿敏、皇太极那些各怀鬼胎的旗主,来给自己去大汗跟前求情吗?

“莽古尔泰,你说得半分不错,我太没用了。若不是枣花姑娘帮我,我会被押到明国京师的午门前,受尽折辱,丢尽我们建州的颜面。”

德格类颤声道,边说边摇头,羞愧而痛苦。

他的转场意图达到了,莽古尔泰太阳穴上的青筋缓缓瘪了回去。

性格暴躁的正蓝旗旗主,再开口时,戾气褪去了几分。

“我的女人,的确射中了她原来的主子吗?”

德格类点头:“不过,只射中了肩膀,那郑氏,大概死不了。明军有备而来,郎中和药,营帐里都有。”

小贝勒已注意到,自己的哥哥,措辞是“我的女人”。

他于是补充道:“枣花姑娘说,若非得知我是你的胞弟,她不会出手救我。但我觉得,她救我,其实,是给她自己一个来找你的理由。她和那些狡猾的明国人,真不一样。”

莽古尔泰冷冷地盯他一眼:“大汗若问起,你也要这样说。凭什么,皇太极能和那么多明国人走得近、用作猎犬,我就不能娶一个救了我正蓝旗小旗主、还差点儿杀了我们后金大仇人的明国女子,做侧福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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