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京师西北。
正是小雪节气,通往宣抚镇的官道上,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久前因冻馁倒毙于荒野的流民,嶙峋骨骼上没剩几两的皮肤和血肉,被野狗撕扯去大半后,终于轮到徘徊于附近的乌鸦来享用了。
但它们啄了没几口,又被南来掀起阵阵雪粒子的车马队伍惊扰,扑扇着翅膀腾到半空,仿如火炮射出后杂碎的铅弹般,成为散开的黑点,纷纷落在旷野的枯树寒枝上。
颠簸的马车中,抱着小暖炉的郑海珠,瞥一眼外头的乌鸦,向坐在对面的魏忠贤道:“魏公公,我从前在赫图阿拉的时候,看到有个汉人包衣,女真人叫作尼堪的,被他的主人活活烧死了,你道为何?原来是他家的粮食都交给牛录了,眼瞅着全家要饿死,他就拿弹弓打下一只乌鸦炖了,不想被另一个包衣告发。女真人敬重乌鸦,据说是当年努尔哈赤躲避明军追击时,有群乌鸦停在他身上,遮掩着他躲过一劫,从此,乌鸦就成了后金的神鸟,谁射杀乌鸦,便要被烧死。”
魏忠贤低头听着。
郑海珠说完,见他抿了抿嘴角,语气确定地开口道:“夫人,这故事乍一听,让人觉着,鞑子真蠢,整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儿,但咱家想来,其实奴酋很聪明。”
“怎么个聪明法?”郑海珠和声问。
“粮食交完了,鸟都不让吃,成了包衣的明人,只能跟着鞑子来抢西边拼命呗。再者,那些告密的明人尼堪,是好狗,鞑子可以选出来,用一用。”
郑海珠“唔”一声,淡淡道:“我也这样想。”
她记得,这个见闻,她在当年抚顺的庆功宴上,曾说起过。
彼时,邹储贤、戚金和马祥麟们,第一反应,都是将鞑子的残忍痛骂一顿。
作为文臣的张铨,表现的则是对野蛮人爱整些怪力乱神的不屑。
只有毛文龙,事后又和郑海珠谈起努尔哈赤的诡诈时,表达了与今日魏忠贤一样的看法。
此刻,郑海珠轻叹一口气,对魏忠贤道:“魏公公,努尔哈赤,和他那些儿子们,尤其是一个叫皇太极的四贝勒,不光弓马娴熟,而且整天打交道的,除了辽东老于军旅的明将,还有蒙古人和北关商旅里的人精,他们父父子子的,长年累月下来,那脑瓜子,能不好使么?所以,我们明人真的不能掉以轻心,是不是?”
魏忠贤忙接茬道:“自是如此。万岁爷英明呐,调马将军和张参将去宣抚镇。”
说着,作势扭头,目光越过驾车的军兵,投向前方。
被罚往宣抚镇戍边的马祥麟,带着十来个石砫家丁,走在最前头。
他身后,是从神机营选了些青壮营兵、押着几车火器的张名世。
车队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奔来数骑,和马祥麟他们打了个照面后,来到郑海珠和魏忠贤的马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