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再次举起望远镜,想趁着大亮的白昼光芒,居高临下地将王恭厂周遭情形再迅速地过一遍。
但她移动的手,蓦地滞住了。
马彪道:“怎么了?”
郑海珠没有回答,仿佛入定一般。
马彪小心地打量,见这妇人的眉头越蹙越紧。
突然,她放下望远镜,对马彪道:“快,带上兄弟们,跟我出寺!”
……
金老六走在朝阳下。
这北边真他娘地不是啥风水宝地,重阳前后就这般冷,风里还夹着沙,和温暖清洁的南国简直有天壤之别。
两百年前那该死的篡位者,竟还迁都来此!
不过,今日,金老六还是庆幸,圣主突然降旨要做的事,是执行于寒意弥漫的仲秋之后,否则,自己工具箱中布包中的冰水,哪里撑得了一个多时辰。
街道两边,做早点的摊子,陆续支了出来。
金老六走到日常光顾的摊头前,叫了一碗面茶,两个焦圈。
摊主又加了几片奶皮子,笑眯眯道:“我小子在厂门口卖饼子呢,他不回来,厂门口就还没点卯,老哥哥我给你盯着,你慢吃。”
金老六垂眸啃了口焦圈,带着拉家常的语气道:“草场那边的野兔正是长膘的时候,今儿天气好,让你小子去打两只野兔,就用我上回给他做的小弩。一个男娃娃,手上存点功夫,回头说不定能给万岁爷当禁军。”
摊主“嗨哟”一声:“还是您收他做徒弟吧,也是给万岁爷办差不是?行,我让他打兔子去,晚上给您送去下酒,拜师。”
金老六吸溜溜地喝完面茶,站起来道:“你和你媳妇也去呗,草场的野果子也熟了,摘些回来泡酒。莫整日闷在屋里,天上又没金蛋掉你家。”
“成,成,金师傅说去,咱就都去。”
金老六扔下铜板,挎上工具箱,看了一眼熟悉的几个早点摊,以及边吃边闲聊的街坊,往东走去。
眼瞅着王恭厂还有百来步,身侧的小巷口忽然有人沉声唤他:“老六!”
“刘将军?”金老六一惊,闪身进巷,“你怎地来了?”
刘时敏急切而干脆道:“事泄,快随我走,不要进厂。”
说着就来拉他。
金老六愣怔间随他走了几步,忽地不走了:“怎地事泄了?刘将军刻下带我去何处?”
“去阜成门外,与圣主会合,咱走小路去天津,出海了就安妥了。”
金老六的眼中闪过狐疑之色,扭身望向大街,川流不息又平静如常的行人而已,未见一兵一卒。
他刚又回头,刘时敏的拳头已招呼了过来。
一声闷哼响起的同时,刘时敏用肩膀托住金老刘,架着他往小巷另一头走。
然而眼看就要进到那头蒿草丛生的废墟里,巷口的路突然被封住了。
圣主的人!
刘时敏忙往身后看,也是朱乾珬的侍卫。
他还来不及放下金老六,侍卫们已窜跃过来,其中一人准确地踢中他的腹部。
刘时敏吃痛弯腰之际,双臂已被反剪。
他被拖到废墟的阴影里摁跪在地。
头顶上响起熟悉的声音:“刘将军,为何叛孤?”
刘时敏看着那双鞋:“圣主,臣没有叛你,臣若有贰心,怎会昨日来报警!请圣主速速离城。”
朱乾珬道:“卖主,是叛,对主令阳奉阴违、乃至戕害同袍,也是叛。”
“圣主,”刘时敏勉力抬起头,“百姓无辜。圣主终承大统那天,他们也是圣主的百姓的啊!”
朱乾珬冷笑道:“老刘,你昨天劝孤的这句话一出口,孤就晓得,你有今天这一出。”
他背着袖子,俯下身去,盯着这位多年来鞠躬尽瘁的干将。
身后的侍卫,已然看到主人握着利刃的手,开始绽出青筋。
突然之间,巷子方向和废墟的两端,脚步声急,十来个黑衣或青衣的汉子,以离弦之箭般的速度,包抄过来。
朱乾珬的人猝然接敌,饶是武功高强,也在刹那间被刺中了两个。
侍卫长情急之下,放出号炮,召集援应,但令他很快天灵盖一凉的喊杀打斗声,从不远处传来。
显然,附近的自己人也被敌人缠住了。
刘时敏从地上一跃而起,捡起一个伤重侍卫的刀,霎那间逼退近旁的汉子,辨清那人原来是马彪。
“圣主,我护你走!”刘时敏吼道。
朱乾珬已用短刃护身,事已至此也现了惊怒中的惶然,躲在刘时敏挽出的刀花后,试图往自己的马匹方向撤去。
“噗……”地一声,朱乾珬只觉大腿在猛烈的冲击力后一阵剧痛。
他转头看去,断垣后的弩手,正端着弩机,盯着他。
弩手身边,站着郑海珠。
朱乾珬听到那贱妇开口说道:“石砫土人中,有最好的弓弩手,何况是为他们的旧主报仇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