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之前十余日,盛姿就已经看到陆陆续续的逃荒百姓行走在山野间、官道上。
盛姿自然知道河中道大旱灾的事,见到这些逃荒百姓,她心中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有些奇怪周遭的县、府、道为何任由这些灾民游荡。她甚至专门找了一处驿站,给在京中的父亲写了一封信诉说此事,希望能责令当地官员尽救百姓之责。
可随着一
路前行,盛姿终于明白为何这些沿途的县、府不让这些百姓进城,甚至于沿途有府兵把守,不让那些灾民靠近城镇。
原因在于……逃荒的灾民实在是太多了。
靠近河中道,官道上便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这些人衣衫褴褛,面如菜色,枯瘦不堪。
人群中很少能看到是老人孩童的身影,活下来的多是壮年……
是啊,那些老人、孩子又如何能徒步走出这般广大的河中道。
「这……」
盛姿站在高处,举目四望,只觉得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便如漫无目的,毫无希望的虫蚁,只顾前行,却不知何时能看到生的希望。也有些当地富商、大府在官道沿途,摆下米粮接济灾民,富烧的县城官府同样如此,可在这般恐怖的灾民数量下,难免杯水车薪。「之前父亲案上的信中就说,河中道原本是天下粮仓,河中道遭了大灾,大概有两次蔓延,朝廷之前连续数年赈灾,府库中早已没了多余的粮食,余下的还要用于军粮……粮食属实不够。」
盛姿想起自己无意间看到的一封信件。
那信件被摆放着父亲案前,盛姿匆匆管过,当时她还感叹世道不易。
可她是自小活在太玄京的世家小姐,感叹之后又见太玄京中丰饶富足,又觉得以大伏之国力,总能妥善解决,虽然心中可怜那些灾民,时间久了,也就忘了此事。
可今日,她骑马出了太玄京,一路走来,繁华之地依旧繁华,可这些灾民脸上却了无生机。
当这位太玄京中的小姐亲眼看到这番残酷景象,给她带来的冲击,几乎达到了极致。
她不再策马走在官道,而是避开灾民,走入山野中,走在高高的山川上,看着一望无际的人流。
盛姿其实不敢暴露于那些灾民眼中,白马、红衣的小姐也许在那些灾民眼中,与充饥的食粮无异。
即便沿途屡有军车,可盛姿依然不想引起骚动,也不想让这些被灾祸逼到绝境的人们,因她而绝了生机。
盛姿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想那河中道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走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
盛姿隐约在一处山石之间,看到一个人影。
此时正值冬日,山上的树皮几乎都被吃光了,偶尔还可见山上白雪下埋着的铁青的尸体。
盛姿修行武道已久,可见了那些尸体,心里依然称不上毫无波澜。
见了远处的活人,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人是鬼。
直至素踵却走近,却看到一位形容憔悴的老妇人,正跪坐在雪中,她脸上已被冻出了冻疮,留下鲜血。
老妇人眼神麻木,低头看着眼前的两处雪包。
一处大些,一处小些。
有人骑马而来,走到老妇人身旁,那老妇人都不曾察觉。
盛姿下了马,低头看去,却可见大些的雪包并不足以全部遮掩住雪下的景象。
那也是一具尸体,看着尸体露出的腿骨,应当是一位三四十岁的男子。
至于那小小的雪包……不必多想,盛姿也能猜出其中埋着的是一位孩童。
那老妇人似乎已然没了什么力气,不足以白雪埋葬那男子,只能呆呆坐着。
盛姿叹了口气,从乾坤袋中拿出两块糕点。
她出太玄京时,带了许多干粮、糕点,一路走来,自己并不曾吃多少,都用来接济了沿途的灾民。
期间她还多次前往沿途县城,花费了身上的银两,买了许多早已暴涨的粮食,也为赠灾出了一份力,直至她身上银两耗尽,糕点也只剩二、三块……
即便如此,盛姿见到了将死老妇
人,仍然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梅花糕递到老妇人面前。
原本眼神浑浊的老妇人,忽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夺过梅花糕,狼吞虎咽起来。
枯瘦的脸上鲜血淋漓,沾染在梅花糕上,老妇人眼神通红,大口大口的吃着梅花糕。
盛姿见状,连忙又拿出水壶。
可老妇人却似乎着了魔,只顾着吃食,眼中似乎根本看不到水壶的存在。
盛姿立刻慌了,她怕老妇人长久未曾进食,又吃下这许多糕点,若是堵在食道内,便又是一条人命。她正要探出手,强为老妇人灌上些水。
原本就好像着了魔一般啃噬着梅花糕的老妇人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她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仔仔细细看了手中糕点一眼,这才跪着朝前挪动了几步,将剩下的梅花糕一分为二。小些的一块,被她埋入了那男子尸体所在的雪包中。
大些的一块,又被她埋入了那小雪包里。
「儿子,孙女……」
「你们也吃上些。
老妇人哽咽,颤声说着。
盛姿就站在她的身后。
此时,这位修为不俗的世家小姐,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
天上明月高挂,眼前这老妇人是活生生的人。
可不知为何,盛姿只觉得一股寒意令她心神颤栗,令她心中生出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便是太玄京以外的天地?
她左右四顾,寒风吹过,黑夜深邃,她又低头看上那两个雪包,心中越发觉得害怕。一旁的素踵似乎感知到了盛姿的心绪,长嘶一声。
盛姿反而被吓了一跳,心中泛起一些无力。
恰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熟悉的声音。
「盛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