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少年一朝露华光,太玄也要映昭芒(三合一)
大昭寺坐落在距离太玄京十二里的大昭山上。
是如今大伏境内年月最为古老的寺庙之一。
大昭寺中也有数位享誉天下的名僧,其中最具声望的便是大昭寺主持释怒大师,他苦心钻研《大藏经》足有七十二年,被誉为世上大藏佛。
释怒主持面色温和,须眉皆白,看起来慈眉善目,他身上的袈裟是一袭金色九条僧伽黎,乃是当今大伏圣君所赐,普天之下便只有几位僧人能够如此殊荣。
他漫步在大昭山上,身旁却是一位穿金戴银的瘦小老者。
老者背负双手,虽然行走在山上,目光却频频望向太玄京,想来是太玄京中有他挂念之事。
“国公既然来了大昭寺,便要养一养性子,释迦有云,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南国公府既然已经去送了婚期书帖,又何必担忧?”
释怒主持脸上带笑,似乎与南老国公私交极好。
南国公却摇了摇头,道:“这是我南府的机缘,我若不担心,岂不是要跟你一同修佛,遁入空门?”
释怒主持微微一笑,脸上也露出些感慨来:“我也不曾想过重山施主的侄儿,竟然有这般的造化,竟能够在这般短的时间里修成日照。
佛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可这等的天赋,就连我这老僧都颇为心动,若大昭寺有这等僧徒,也许往后能多出一位佛陀来,施主,你看,便是空门中人也有所求。”
南国公背负双手,不再继续前行,而是远远眺望着太玄京方向。
太玄京十分广大,从大昭寺俯瞰,便能看到这大伏玄都的宏伟壮观,街道鳞次栉比,高城深池,无数恢宏的建筑以及许许多多民居排布在其中。
被誉为当世第一雄城,名副其实。
“这四个甲子以来,太玄京中始终风起云涌,南国公府若非有风眠归来,只怕也愈发难了。
如今,这陆景便是南家的一次机会,大师,也由不得我不担心。”
释怒主持结了一道佛印,眼中却露出些迟疑来:“只是老国公将那少年召为赘婿,又因为之前的几次琐事,那少年心中也许对南府已然抱有怨怼之念,天资不凡者,心性又能怯弱到哪里去?他入了南府,却不知最终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南老国公面色不改,以他的心智自然想到了这许多。
却见他语气毫无变化,道:“我知道大师的意思,只是……南府却只有这一种选择了。”
“陆景早已经是南府的赘婿,将他接来南府,他即便心中有怨,南国公府也可想方设法解决。
只需尽心尽力栽培于他,不以赘婿待他,族中诸多大事也问过陆景,等到时诞下了子嗣,便可以除去他的赘婿籍。
他若是争气,我这国公百年之后,南府的爵位便是给他和禾雨的子嗣又有何妨?
禾雨心善,自不会亏待其它血脉分支。
说到底陆景终究是个少年,这般仔细待他,自是有情分在的。”
“除此之外,南家又该如何?
事已至此,南家若是全了少年陆景的尊严,就此退了这婚事,与他结交,至多也只是一个无怨无恩,陆景往后便是成为了纯阳天人,又与南府何干?”
“我也曾想过当先退了这婚,全了陆景的尊严,再将他召为佳婿,可是一旦退了这婚,陆景又如何能再入我南府?
禾雨也是个心傲的,如今族中大义压在她肩头,她才愿意成婚,若是婚约没了,万万不会主动前去与陆景接触,而陆景的天赋只怕也已经藏不住太久,到时候太玄京中有得是豪府大门拉拢他,我南府不弱,却因之前这许多事天然便无什么优势可言。
正因如此,我才会将错就错,准备成了这桩婚事,再徐徐图之,最起码,现在无人和南府争抢,陆景也只能履约。”
“若是畏惧于他的前路,将他杀了……”
南国公说到这里,释怒主持明显皱了皱眉头,又结了一个杀生印。
可老国公却并不在意,继续道:“本来便是上天赐予的机缘,若是南府连接下的胆量都没有,只知畏惧这么个雏鹰,甚至因此杀人……
那我南国公府早在许久之前便已不在,又何来的这遍布大伏的家业?”
南老国公仔细说着,他苍老的眼神也多出些锐利来。
“便是现在,我已经让停归亲自去送婚期书帖,这便表明我南府的心意。
只要将他接入南府,我总有许多法子让他归心,他是不世出的天骄,同时却也是一位曾受苛待的少年。”
说完这许多话。
南老国公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许多。
“七皇子一旦出阁,太玄京中必然又有大争端,虽然圣君尚在壮年,可是储君的位置,便代表大伏大势,登上此位,大伏一切资源任你鲸吞,便可有天大的可能成天府、渡雷劫,延寿数百载!
太子之所以可以这般年轻就成就神相,以肉身遨游雷祸乱流,便是因为太子之位让他受了人间大佛的菩萨慧,承了杀生菩萨法,这等诱惑,除非是那绝大多数天生根骨、元神无法修行之人,否则又有谁能抵抗?”
“正因为是这样的世道,南府才要接下这一难得的机缘。”
南国公仔细说着。
释怒主持便也这般仔细听着,良久之后,释怒主持微微点头,他远远望着太玄京,却又忽然叹了一口气。
太玄京……太玄京……这繁华盛世之下又埋着皑皑白骨。
北秦亦是如此,对寻常百姓而言,甚至更恐怖许多。
普天之下的百姓却只能看着这些恢弘的城阙兴叹。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
南停归一改之前的朴素模样,反而穿上锦衣华服,坐在一匹升麟马上。
他身后还有南月象,以及七八位南府子弟。
又有十余位南府护卫,高头大马,气魄凛冽,看起来极为不凡。
四位家丁两人在队前,两人在队后,各自拿着高高的竖匾。
其上的喜字已然能证明许多。
住在太玄京中央这几条街上的,多数也听过南国公府招赘一事,也知晓南国公府已然几次拖延婚期,南家雪虎公子因不满这一桩婚事而去威胁那名不见经传的陆家妾生子,结果反被人击败,狠狠挨了一顿打,这件事还闹到了京尹府。
而且这个赘婿也不是个省心的,即将身为赘婿,竟然还敢去莳花阁找花女饮酒听曲!
因为这许多事。
在今日之前,绝大多数人都已然在揣测南府究竟何时退婚。
毕竟已经闹成了这样,南国公府若不退婚,反而让人轻看了。
可没想到今日天不过蒙蒙亮,南国公府南停归就已经亲自带着人马,高抬喜字出府。
一路走街串巷,也丝毫不避讳沿途的行人。
于是这桩事,就又成了京中达官显贵的闲谈。
诸多猜测纷纷而来,绝大多数人也不过是觉得那赘婿资质过人,又已经被陆府逐出家门,与这太玄京中的贵府再没有其他联系,正适合当一个好赘婿。
于是南国公府才会忍下之前的琐碎,送去婚帖。
可是也有明眼人,觉得此事不合常理。
这名为陆景的少年资质确实不凡,十七岁日照,可比起南国公府的天骄却还有许多距离。
再说南府即便决定忍下琐碎,继续这一桩婚约,却也不至于让南停归这样的人物,亲自送去婚礼。
一时之间,这京中收到信的人们倒是猜测纷纷。
除了陆景和南国公府备受讨论之外,还有一个在这件事里屡次遭人的耻笑的贵府。
自然就是陆家。
九湖陆家近年来越发衰败,神霄将军陆神远被贬谪,族中没有什么出彩的子弟,看起来中兴无望。
后来神霄将军又被圣君从远山道召回京城,因为带着许多北秦俘虏,至今还不曾归来。
可神霄将军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陆家这么一个伯府,将自家的庶子送到南国公府为赘,才换取南老国公屡次为那陆神远进言……
可笑就可笑在,陆府竟然送了这么一个此代子弟中最为出彩的陆家子,去南国公府为赘。
因为这多番讨论,许多陈年旧事也被翻了出来。
包括八九年前那一桩京尹府擂鼓之事,包括这许多年来,那陆景在路途中备受轻待的事。
再加上昨日那一封诀书,陆府便彻彻底底成为了这些年来,京中最为可笑的笑柄!
许多与陆府有来往的贵府,也觉得诀书一事,实在太令人羞耻。
那陆景被拘入京尹府,陆府便忙不迭地送诀书,不过一朝,就和这么一位出彩的子弟断绝了血缘。
否则若是陆家往后能添一位点燃九株神火的修士,朝中恩典,也许还能多出一位将军来。
可现在,却只能够受人耻笑。
陆家如今朝中无人,一向消息闭塞,可今日清早倒有巧合,刘管事带人采买,便带回来这么一桩消息。
宁老太君这两日身体不好,钟夫人、朱夫人在旁伺候。
这几位陆家主事的,听到刘管事说南国公府已然大张旗鼓,举喜字出行,要去给陆景送婚书。
眼中的烦闷便再也止不住了。
“如果是那南府退婚倒还好,今天他们这般大张旗鼓为陆景扬名,岂不是显得我陆府……”
钟夫人说到这里,眉头蹙得更深了。
宁老太君仍然闭着眼睛,脸上的疲乏更清楚了些。
一旁朱夫人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可谁又能知道这陆景竟然还是个奇才?
此事却也怪他,若他不那般藏着掖着,我陆家又怎能写诀书。”
站在众人身后的锦葵,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这几位夫人可真是的,景少爷不是早就显露了自身才华?他入了书楼,写得一手好字,修炼武道还能轻易打败陆江少爷。
这样的好儿郎,若是在其他府邸只怕要被当成宝贝。”
“明明便是因为宁老太君自身的喜好,因为景少爷已经是他府户籍,也因为这几位夫人从心底不愿意相信陆景真的这般出彩,否则便打了她们的脸。
所以才有了这许多事。
现在倒好,陆府成了京中的大笑柄了。”
锦葵这般想着。
宁老太君摸着自己的额头,躺在软榻上,紧闭的眼睛一语不发。
钟夫人看到宁老太君这般模样,想了想出声安慰道:“老太君倒也不必太过伤神。
陆景就算去了南国公府,也是个赘婿,便是因为自己的才能得了些势,上面也有那南家小姐、诸多南府中人压着,又能起什么风来?
我看啊,南国公府今日之所以大张旗鼓,说是给陆景扬名,实际上是在给自家扬名。
招个赘婿都招了个……还可以的。”
宁老太君轻哼了一声,也并不答复。
锦葵心里也有几分可惜。
不光是锦葵,得知这件事情,陆府中宁蔷、林忍冬、陆漪,还有几个丫鬟。
府外的盛姿、苏照时,甚至连莳花阁中那镜拾姑娘、烟柔姑娘知道了这许多事的前因后果,都觉得陆景太过可惜了。
若是没定下那桩婚约,以陆景的才华,还有着许许多多可能。
现在去了南国公府,一生都出不来头。
宫中。
重安王妃正要面见皇后,并不知这件事,也不曾猜到南国公府竟然如此心急,不过一夜就送了婚贴。
首辅姜白石昨日深夜便已入宫,因为西北道出了一桩惊天的大事,九位西北道地方大臣一夜之间俱都被杀。
不知是北秦出手,还是前些日子还在西北道现身的伏无道出手。
整个西北道已然大乱,诸多县府也人人自危。
姜白石连夜入宫,便是为了这件事,此时只怕还在宫中。
中山侯站在自己的府邸中,觉得冬日的风更冷了些,龙马远远站在庭中,侧过头来,马眸直视着他,于是中山侯摇了摇头,转头回了屋中。
这一件事如今看起来,似乎已经板上钉钉,再也生不出变动来。
京中绝大多数人也只觉得这件事有些有趣,并不曾多想。
南停归一路朝着京尹街古月楼而去。
可当走到一半,忽然有人匆匆而来,对南停归说了几句话。
南停归拉停脚下的马,皱了皱眉头。
“他这般早不去书院,去宫前街做什么?”
“派人去与他说说吧。”
——
陆景身上的衣袍早已经干了。
他腰间还配着玄檀木剑,身躯挺立修长,走起路来不疾不徐,好一位少年郎君。
沿途许多人看一眼陆景,闪过眼神,往往又会偷看好几眼。
陆景却一路目不斜视,直直朝着皇宫而去。
太玄宫!
辉煌大气,又有许许多多极其辉煌的建筑、雅致的园林,就如同一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太玄京正中央。
皇宫高墙不可轻易靠近。
两百丈之外,就已经有军士戒严。
陆景远远站在皇宫前,远远望着这被誉为“凡间明玉京”的古老宫阙群落。
脑海里还浮现出他之前抄录过的典籍。
之后陆景也曾询问修身塔中的几位年老儒生,也曾仔细查阅史书中的记载。
大伏举国之力编撰的《玄国大典》、《甲子史》两部典籍中,也找到那典籍中的先例。
这件事被称之为“见獬豸!”
獬豸为大伏瑞兽。
大伏建国之时,天落獬豸瑞兽,落于地而消失不见。
不论是《玄国大典》、《甲子史》,还是陆景最早摘录的那《旧事诸录》中,都隐晦记载见幼年獬豸之法!
其中记载了这一只獬豸瑞兽,怜才思少年,能知少年天赋,能辨是非曲直,知正义公正,知贵贱。
天下少年有鼎盛才德,却落轻贱,绘诸符,可见獬豸!
而陆景此来,便站在这皇宫之前,深吸一口气。
却见站在街上的陆景……突然远远朝着皇宫行礼,紧接着便抽出那把木剑来。
远处有诸位军士已然注意到陆景,可又见到陆景双手平举宝剑,再度朝着皇宫行礼。
此时陆景距离皇宫其实极远,再加上护持太玄宫的伏玄大阵并不曾异动。
这些军士倒也并未驱赶陆景,只觉得又是一个仰慕圣君,前来行礼的士子。
可恰在此时……
陆景深吸一口气,竖握玄檀木剑,咬破指尖缓缓于那剑身之上,画出一道道符文来!
符文显现。
不知为何,位于陆景眉心中的元神竟然在缓缓颤抖。
隐约间,陆景元神感觉到正有一双眼眸死死注视着陆景。
那眼眸中,放出诸多光明,照耀在陆景元神上,元神不由自主的迸发出金光,凛凛烈烈与那眼眸中的光明辉映。
陆景眼神沉静……
“我的天赋比起那典籍记载中的两位先例轻贱少年,也绝不算弱!
他们可以唤醒獬豸,我也必然可以。”
他思绪落下,玄檀木剑上的符文已然大成。
而那似乎在虚空中凝视他元神的双眸骤然间变化,陆景元神也缓缓开口,无神间道出过往许多事!
正朝着陆景这边走来的几位宫前军士猛然间停下脚步。
他们朝后望去,却看到惊人的一幕……
太玄宫虚空中风起云涌。
恐怖波动化作云雾,笼罩于天空中!
而此刻的伏玄大阵依然不曾触发,几位军士正在疑惑。
天空中猛然间大放光明。
太玄宫之下,一道道神秘符文骤然间亮起,遍布整座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