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汪顺却当先说话道:“二公子,无论是魏大监还是老奴,甚至于府中形形色色的小黄门,说白了都是伺候主子的。至于有副无副,只要对主子尽心尽力,又有什么区别呢,您说是么?”
说罢,汪顺笑吟吟地看着萧笺舒。
汪顺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更是将重点落在了伺候主子上,至于现在的主子,还是将来的主子,反正都是主子,都要尽心伺候。
无懈可击,更让萧笺舒挑不出半点毛病。
姜还是老的辣!萧笺舒心中暗忖,随即大笑道:“汪公公所言不差......却是这么个理,但是人嘛,眼光总不能局限于一隅一府之地罢......”
汪顺原本淡然的神情,蓦地又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一低头,并不接话。
萧笺舒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
在我面前你还能装得下去?
“汪公公啊......相府自
然无所谓正副大监之别......可是若是大凤彰,龙煌监呢?怕是只有正而无副罢......”萧笺舒不动声色道。
“这......”汪顺一脸的惶恐,连连摆手道:“老奴不过是伺候主子的人,那大凤彰、龙煌监,老奴属实是不敢奢望......万万不敢奢望啊......”
萧笺舒眼神变得尖锐起来,一字一顿道:“若真的有机会呢?汪公公真心甘愿一辈子到死,都要屈从于别人之下不成?”
汪顺的心理防线瞬间有些崩塌,连连摆手求告道:“二公子慎言,慎言!老奴不敢再听下去了,万万不能再听了!”
也无怪乎汪顺会如此,实在是萧笺舒这毫无遮掩的话,是他完完全全不能承受之重。
大晋皇后所居之地乃是凤彰宫,因而内宫太监内侍之首,总领内务总管太监,往往被人尊称为大凤彰。
譬如那个被靺丸部遗孤冒充的齐世斋,便被人称为齐凤彰。
而龙煌监,乃是取天子上朝宫殿龙煌殿之名,龙煌监在很多时候可以替天子草拟圣旨,用笔用印,其职权与所谓的秉笔太监相仿,但其权柄和尊贵程度,远超于他。
龙煌监是天子的大伴,便是当朝王侯也要卖他三分面子。
这两个职位,是天下当太监的终极梦想,但对他们绝大数人来说,也只能是梦想。
其实,这也是汪顺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谁天生也不甘为
人下,只是他的对手魏长安太过强大,他连相府总管大监这个位置都不敢想,何况凤彰、龙煌呢?
再有,萧笺舒此言,更是将自己的野心完全暴露出来,只有萧家,或者干脆点只有他萧笺舒继承萧元彻的位置,然后取当今天子而代之,他才有任命大凤彰和龙煌监的权利。
换言之,我萧家早晚要造反,我萧笺舒无论如何都要继承父亲之位,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我现在毫不遮掩跟你说了,你当如何表示?
是愿意从龙,还是顾虑重重,亦或者向天下人揭露我萧笺舒的不臣之心,随你来选。
你若从龙,那以后我为帝王,你便是大凤彰、龙煌监;你若瞻前顾后,顾虑重重,怕是你一辈子再不得重用;你若敢揭发,信不信你立时丢了性命。
再者,你不过相府副监,说白了也是奴才,怕是你连揭发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自己是生是死,全凭自己一句话,而自己的命运已然被萧笺舒掐的死死的。
所以,汪顺只能拼命的捂住耳朵,可是一字一句,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萧笺舒冷笑一声道:“汪大监何故如此?我说的话就那么吓人,竟令大监捂耳以对啊!”
汪顺一脸的无奈,几乎央求道:“公子!公子,老奴已然年过五旬,头发都白了,行将就木之年,精力更是不济......老奴只求安安稳稳过了这一生,死后有一片土,有一
薄棺,别无奢望,别无奢望啊......”
萧笺舒颔首,表示了然道:“是也!是也!汪大监也辛劳了这许多年了,如今的确年老体衰......不如这次战事结束,待回到龙台,我向父亲进言,将你赐金放还,放心......你劳苦功高,父亲必然不会亏待于你......到时定然是荣归故里,如何啊?”
汪顺的脸色变了数变,终于滚鞍落马,朝萧笺舒马头前一跪,连连叩首。
萧笺舒坐在马上,冷笑着看着他,嘴里却道:“汪大监一把年纪了,行此大礼,这可使不得!”
可是他连丝毫下马的意思都没有。
“汪顺!充州解县人氏,出身官宦之家,祖上更是做过本朝吏部侍郎。自幼识文断字,书香门第,原想着又是一青年才俊,你父汪楷,为本朝漳水道漕运使,所以幼时生活优渥,你上更有两个姐姐,你乃家中唯一后辈男丁,更被众人骄纵。若不是你父在任上贪赃枉法,伏法被斩,你全家亦被抄家,你的两个姐姐充为官妓,只余下你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狠心之下,你便私自净身,想要去到宫里谋一份差事,填饱肚子......”萧笺舒忽的如数家珍的说道。
“你......”汪顺一脸的惊骇。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晋此时正颁布明令,非皇家净身者,不得入宫。你走投无路,想要就此了解,机缘之下
,巧遇贵人,将你带到充州征东将军府,由是得见我父萧元彻。我父见你熟读经史,又有一手好字,这才将你留在身边......恍恍二十余年,是也不是?”
萧笺舒说罢,笑吟吟的看着他。
“原来......公子都知道......”汪顺神色一暗。
“所以,你早就家破人亡,荣归故里?说的好听......真就让你回去,这天下之大,何处为家?你一个残缺老朽之人,体弱多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可活过一年乎?”萧笺舒一字一顿道。
汪顺默然不语,他不得不承认萧笺舒说的不错,自己离开相府之时,便是自己的死期之时。
萧笺舒又道:“汪顺,枉你为官宦名门,书香门第!就愿一辈子居于人下乎?做个太监也不能做个第一等的,还要被那魏长安踩得死死的?如果真的这样,你何有颜面见你地下的列祖列宗?那大凤彰、龙煌监你真的愿意拱手让人?试想,你一旦做了这其中的一个位置,到时妻妾无忧,子孙亦无忧也,你更可以重续你汪家香火,岂不快哉?你想的如何了,一言以决!”
大晋大太监,如大凤彰这级别的,是可以娶妻的,不仅是这个时空的大晋,华夏各个朝代此种事屡见不鲜,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对食。
而大监豢养干儿子,以养老送终,从心理上作为延续香火的安慰,历朝历代
皆有之。
汪顺心潮起伏,气血上涌。
他明白,萧笺舒看似在让他自己选择,其实,自己根本别无选择。
萧笺舒啊萧笺舒!你真的太可怕了!
你已然把我汪顺的死穴按的死死的,我根本无法反抗......
罢罢罢!我一辈子无争无抢,真就如此荒废了?
反正也没几年好活,倒不如赌上一把,万一,成了呢?
想到这里,汪顺趴拜于地,臀部扬得老高,朝着萧笺舒行大礼道:“老奴愿意听从公子调遣......公子用得着老奴之时,老奴万死不辞!”
萧笺舒这才甩蹬下马,一把将汪顺扶起来,仰头大笑起来。
月亮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缓缓遮住,黎明前的夜,似乎更加的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