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路已尽,此后很长一段路程皆是水路。谶天江裹挟泥沙,暗流湍急,常年发生因触礁石而船沉人亡的惨剧,故而瑰流特意花上一笔重金,租借了一条大船。
经过几天几夜的行水,终于来到了史书上记载“夔门天下雄”的瞿塘峡关。两岸断崖削立,逼迫着江水浩荡东流。古人有云:“瞿塘嘈嘈十二滩,人言道路古来难。”故而这一滩水势凶险程度可见一斑。
瑰流一袭白袍迎风站在船头,衣袂飘摇,体内真气流转,尽量稳住脚下的颠簸。如此湍急的水势虽然稍有不慎就有撞礁的危险,却也乘奔御风,千二百里不以疾也。
“你说这百丈峭壁上的悬棺是怎么抬上去的呢?便是武评上的大宗师也办不成吧?难不成是神仙手笔?”
沦为阶下囚的狐妖少女当然不会理睬他。
瑰流也不觉得扫兴,依旧自言自语道:“我曾在一些杂书上见过,说是南朝有一位训诂学家,叫做顾野王,此人极其精通阴阳谶纬和山水地理,他就将搁置悬棺的崖洞称为地仙之府,也就是神仙的墓葬处。不过按照我娘亲的说话,这些悬棺应该和神仙没有半毛钱关系,据说这谶天江几百年前的水位要高出现在百尺,而且旱涝分明。每逢雨季涨水,便由健鬼引絙而上。寻常庶民断然是费不起这人力精力,所以我推测,这些棺椁的主人很有可能是王侯贵族,或许是迷信云是仙人葬骨之处的说法,想要在死后寻仙,所以才给自己定了这么个悬天的去处。”
瑰流突然转过头,笑道:“人啊,活着的时候过的好,自然希望死后照样能有个好生活。要是活着时候过的不好呢,则更迫切期望死后能有个弥补。所以,一个好的葬处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那你们妖怪呢?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为自己挑个中意的葬处?”
少女好似修炼了闭口禅,就是不说话。
“在这种细枝末节和我较劲有什么用?趁着现在多享受一下大好河山不好吗?等你以后到了蜀山锁妖塔,可就没有现在这种悠闲惬意的日子了。”
少女一双美眸充满了恨意,像是血海深仇,声音森寒:“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把你魂魄炼成油灯。”
瑰流眯起眸子,猛地用力掐住她的下颚,手掌青筋霸起,毫不掩盖杀意。
只是他面带笑意,轻声细语道:“最好别让我反悔,逼我送你去雷池洞天。”
少女疼出了眼泪,身后七尾骤然亮起,有过一瞬间的刺眼光芒。但被品秩极高的封山符箓压制,即便她尽力反抗,也仅仅只有这种程度。
瑰流一用力,直接将她狠狠甩倒在船板上,居高临下漠然道:“不要希冀你家主人会救你。像他那种捏子熟稔轻重的高手,在还没穷途末路的时候,绝对不会落下九死一生的险棋。至于蒲芥子,早就应该死了,如今清算人对我的搅局依旧心存芥蒂。所以他敢现身,必死无疑。”
少女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得救,可这些话从男人口中讲出来,算是掐灭了最后一丝光亮,意味着真正的死寂和绝望。
瑰流眺望一眼前方浩荡的江水,眼下已经过了瞿塘峡关最险恶的区域,江水也已明显放缓,不用再刻意施力使船保持稳定。
再看一眼天色,想必今夜应该是满天星斗,月光筛雪。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小酌几口?
于是他看向仍然死灰脸色的少女,吩咐道:“一会月出峡关的时候,把案桌摆出来,酒水和糕点也备好。”
显然,习惯了身边有人伺候的太子殿下,眼下已经把她当做了仆人。
少女当然相当抵触,但是又怕这个性格阴沉不定的男人再动粗,所以不敢不从,只能不情不愿地轻微点头。
瑰流盘坐在船板中央,闭目凝神。
这种假寐的状态,和佛家的坐禅有同妙之源。天台宗讲四种三昧,其中常坐三昧便是坐禅。佛家以这种方式来究明心性,达到本来清净的境界,在此基础上修行佛法。类似的,道家在练功之前也会念诵清心神咒,都是为了摒除杂念,进入一种忘我无我之境。
如今刚刚重新踏入武道一途,瑰流只是一品武人。但是在练气方面,虽然也只是一境练气士,但是瑰流敢肯定,有品秩高出天外的诛仙作为本命物,便是跨两境对敌都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缺点也很明显,越高品秩的本命物,也就越难提升境界。像诛仙这种早就不属于人间的本命物,想要提升一个境界,怕是难如登天。
随着时间流逝,瑰流内心愈发澄澈明净,俨然达到了一种极其适合修行的心流状态。
此时便可进入吐纳的环节。莲花道人馈赠的《元始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不仅是莲花洞天的正统心法,后来在那艘仙船上,莲花冠道人又细致讲解了此心法的奥妙,便是如何呼吸吐纳,聚集天地间的真气来冲刷四肢百骸,最后松动境界的桎梏。
瑰流一吐纳便是一个时辰,睁开眼睛时已是夜晚。月出瞿塘峡关,江水潋滟闪闪,两侧百丈峭壁星星点点,是波光艳影荡漾的缘故。
少女此刻跪坐之姿,美眸闭合。迎着雪白月光,她的凝脂肌肤泛着淡淡青蓝色玉光。
瑰流一边饮酒,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狐妖难遇,即便遇上了,十之八九也是剥心而食的狐妖,甘愿寂照清辉修行的狐妖就好比剑南烧春一样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