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文,你快回去,督师又吐血了!」
尤振武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一个噩耗。他脸色一变,急急返回王宅。
「怎么又吐血?」
「听闻王定逃走,督师痛心疾首,当时就吐了血。为免你担心,影响指挥,乔先生刚才并没有告诉你……」李应瑞也急的不行。
尤振武心急如焚,他隐隐知道,他最最担心的事情,怕是很快就要发生了……
回到院中,推开房门,正看见孙传庭趴在桌上,提着毛笔,正艰难的书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咳嗽,整个人摇摇晃晃,好像已经是坐不稳,乔元柱和赵应一左一右,一边微泣一边扶着他。李承芳站在旁边,也是落泪。
「督师!」
尤振武冲到桌前,他已经看到,孙传庭脸色煞白如纸,嘴角似乎还有没有擦去的鲜血,整
个人俨然已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孙传庭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喊,依然执着的提着笔,艰难的书写着,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放下手中的笔,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右手捂住嘴,含糊不清的说道:「盖印。」
乔元柱急忙将一方朱红大印取出,合在孙传庭刚写的那张纸上,用力压下。
孙传庭这才满意,微微点头,右手张开时,却发现手心里多了一口血。
「督师!」
乔元柱放下印,哭了,赵应则早已经是泣不成声。
尤振武也已经是湿了眼眶,他和李应瑞跪在地上,哭腔报道:「督师保重身体!」
「尤振武,你近前。」」孙传庭用尽最后的力气。
尤振武忙跪行来到他面前,仰头望。
「你很好。」
孙传庭眼中也有泪:「杀王定更是应该。为什么一败再败?就是因为将骄兵惰,以国法为儿戏,总兵可以扔了督抚,参将可以扔了总兵,士卒可以扔了参将,扔来扔去,扔到最后,把所有都扔没了,本督到任陕西以后,整肃军纪,严劾治罪,杀了贺人龙,但想不到还有王定这样的总兵!」
说着,孙传庭忍不住愤怒,又是剧烈咳嗽。
赵应为他抚背,但无济于事。
孙传庭缓过这口气,叹道:「可惜,我见你见的太迟,若是去年就见,鱼化为龙,也未可知。今日虽然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我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所以,你就听令吧。」
「振武在。」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今日胜利,皆是你功绩,本督着升你三级,为榆林卫指挥使兼榆林总兵,统领榆林全部兵马,这是本督亲写的委任状。你接住了。」孙传庭双手捧着那张纸,艰难的递给尤振武。
尤振武双手高举,接过委任状,只觉重逾千斤,泪水已经止不住,哽咽道:「如此重任,卑职恐不能当。」
旁边的李承芳双手捧来一方铜印,只是掌心大小,正是从王定腰间搜出的榆林总兵印。
孙传庭喘息着继续道:「你能当的,你能当的。这也是我孙传庭,能为你、能为朝廷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你虽是武人,但有勇有谋,谋略非凡,能练兵,能带兵,未来剿灭流贼的重任,怕就交到你身上了,此去之后,如果西安可守,你就坚守西安,如果不可守,你就退往榆林,收拢兵马,重整榆林军,无论如何,你也要想方设法,令闯贼不敢北望,以保社稷安宁!你记住没有?」
尤振武低头:「是。」
孙传庭道:「英雄出少年,但使努力,未来你之成就,定可比肩中山王和开平王。」
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孙传庭用明初两大明将比喻尤振武,可想他对尤振武的期望和器重。
尤振武深拜:「督师谬赞,唯粉身碎骨,竭尽全力。」
孙传庭微微欣慰:「你之才智,百年难见,我没有什么能教授你的,只希望你能以我为戒……」说到此,忍不住落泪:「古来英雄,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却是哥舒翰第二,晚节不保,贻笑后世了。杜甫有诗云: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呜呜……」
「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杜甫的《潼关吏》。说的是潼关守将哥舒翰战事失败,被安禄山攻破潼关,杜甫后来路过潼关时,感慨所写,其间充满了对哥舒翰的讽刺和愤怒,孙传庭守卫潼关,结果和哥舒翰一样,心中自然不免将自己和哥舒翰比较。
到这时,众人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只是低泣。
孙传庭的声音更低沉:「我辜负皇上厚恩,连战连败
,死不足惜,唯恨的,就是没有剿灭流贼,亦没有战死沙场,贻君父之忧,为天下人耻笑。但是陛下啊,呜呜,臣真的已经尽力了,尽力了……」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不可闻。
「督师!督师!」
乔元柱和赵应都是大叫。
就在他两人的怀中,孙传庭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可闻……
「呜呜呜~~」
所有人都伏地哭泣,乔元柱和赵应将孙传庭扶回床榻,然后亦伏地大哭。
门外,听闻消息赶来的杨暄,王守奇,武尚忠马大志,以及榆林军众将,也已经是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听到孙传庭逝去,所有人都是垂泪。
尤振武满脸是泪,捧着孙传庭亲写的委任状,一时不能自己……
雁门尚书受专征,登坛盼顾三军惊。
身长八尺左右射,坐上咄叱风云生。
急传使者上都来,夜半星驰马流汗。
覆辙宁堪似往年,催军还用松山箭。
尚书得诏初沉吟,蹶起横刀忽长叹。
我今不死非英雄,古来得失谁由算?
回首潼关废垒高,知公于此莽蓬蒿
沙沉白骨魂应在,雨洗金创恨未消
渭水无情自东去,残鸦落日蓝田树。
青史谁人哭藓碑,赤眉铜马知何处。
呜呼材官铁骑看如云,不降即走徒纷纷。
尚书养士三十载,一时同死何无人,至今唯说乔参军。
这是明末清初诗人吴伟业所写的《雁门尚书行》,凭吊的就是孙传庭。
催军还用松山箭----多么痛的领悟。
「督师,你去吧,你鞍马劳顿,殚精竭虑,也该歇歇了,你没有对不起朝廷,是朝廷对不起你呀!!」
第二卷完。
请看第三卷:砥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