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红木雕粱,髹金画栋,肩搭抹布的过卖在人群里如梭的奔走,逢上新来客官,便将人请到座上,拿抹步搓搓春凳,又搓搓方桌,然后一声,“这位官人,您要尝尝咱们店里时兴的大闸蟹么?是阳澄湖那壁送来的,各个都顶顶的鲜嫩肉厚,膏肥脂满!”
这话临到萧逸宸依然不变,只是多了句,“早晓得萧指挥使要来,特特儿腾了间上房给您,快快跟小的来,先吃上一碗解躁去乏的龟苓膏,再来尝尝阳澄湖的大闸蟹,若是再能品上一瓯惠山泉酒,当真是顶顶的滋味!”
说着,一壁厢偻着腰领他们上雅间,溢满汗的脸浮出一点油光,像涂了层蜡虚虚拢住那张巴结的笑。
将跨进雅间时,萧逸宸蓦地牵了沈南宝,“当心着,有门槛。”
大抵是刚刚走了程子的路,被日头晒过,所以他掌心很烫,这么一顷儿握住她时,像是冷水碰上热油,在沈南宝心里一霎噼里啪啦。
她不由得转了头,却正正撞上过卖那双来回滴溜溜、打量的眼。
沈南宝只觉得自己跟吃了酒般的,一瞬间兜头彻脸的红,忙扎挣着应他,“我瞧见了,你放开我。”
过卖到底是同人打交道打了经久,见状,忙忙一讪笑,“夫人好什么口?是甜点还是酸点亦或是苦点,小的叫人特特儿注意着。”
这一称呼,称得萧逸宸和沈南宝身形一怔,都怔在了当场。
从旁传来一道戏谑的声,拉长的腔调,夹缠着散漫且恶毒的语气,“你这个过卖的眼睛长脸上只作摆设就罢了,耳朵也遭棉花塞住了么?没听说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么!不知道这二人是兄妹么?还夫人……”
伴着嗤嗤的声儿,人愈走愈近,走过从竹篾筛进来的光影里,容淇漪那张怨毒的脸也被割成一棱一棱的。
至于那跟在她身旁的,是穿着墨绿色细布夹袍的谢元昶,大抵是近来的事叫他受了许多困厄罢,所以往日那么鲜焕的一张脸,而今只叫人咂出一股颓疲的况味。
不过,那一双眼在看见沈南宝的时候,还是炯炯的,散发着无限的精气神。
萧逸宸瞧不惯他打桩一样杵在沈南宝身上的眼,横跨了一步,将沈南宝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谢小伯爷艳福不浅,才纳了一妾,这今儿又觅得了新欢。”
这话带着深意,谢元昶脸登时涨红了,手忙脚乱地作揖,“萧指挥使,我没,她不是,我是在来的路上碰见的,我和她也就是相见过几面,没什么深交的。”
他说着,离远了容淇漪,那双桃花眼哀哀地看向沈南宝,“五妹妹,你且得信我。”
萧逸宸听得烦躁,更是想笑。
信他?
信他做什么?
说得像是两人情投意合,而今被人攫住了现形,所以在这里苦苦的解释似的!
萧逸宸翕了翕口,还没说话,沈南宝先行一步地笑了,“谢小伯爷,这话你该同沈小娘子说,不该同我说。”
这话跟兜头凉水,瞬间浇灭了谢元昶眼底伶仃的火光,他凄凄捺下眉,“五妹妹,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曾欢喜她,我都不想娶她,我一直以来想娶的人是你!”
过卖的一双眉瞬间打起了官司,只觉得这些个小郎君小娘子们之间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这个和那个有一腿子,那个和这个又搭一膀子。
这么厮的感慨,又为避着知道到得多了殃及自个儿,过买的忙忙唱喏着退了下去。
那脚步生风,扑在沈南宝脸上微微的凉,却一点没划开她心底的那点烦躁。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那种事之后,他还能作出这样的深情。
她的不耐烦,萧逸宸看在了眼里,心里稍宽了些,不过对上谢元昶,还是那一派冷冷的口吻,“谢小伯爷当我是死的么?”
谢元昶一怔,刚刚还绯红的脸色映了素笺一般,顿时煞白起来,“我没……殿帅,我就是一时情不自禁。”
“好个情不自禁。”
萧逸宸笑,“谢小伯爷你当初也是这么情不自禁和大姑娘吊膀子的罢。”
谢元昶扣在跟前的手攥紧了。
萧逸宸只作没瞧见,嘴角微噙笑的睨着,漫声道:“谢小伯爷好歹也是个雅人的小郎君,这学问什么的如切如磋,做人也应当如琢如磨才是!”
容淇漪见不得谢元昶受这样捶打,狠狠盯住了沈南宝,“五妹妹,你怎么不说话了?好歹谢小伯爷平日对你多加照顾呐!你就眼睁睁瞧着他这样遭人戏谑么?”
沈南宝只觉得好笑,“你叫我说什么?你期待着叫他愈发对我上心么?”
谢元昶瞠目看着沈南宝,不敢置信这样绝情的话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嘴嗫了嗫,到底没说什么话,只跟人形柱子一样的惘惘地杵在那儿。
容淇漪这么瞧着,愈发气煞了!
沈南伊和谢元昶的事,就跟一箭正中了她的靶心,将她牢牢钉在耻辱柱般,每日每夜,无时无刻都在疼、都在回想。
可是不管如何,那都不比沈南宝来得叫她羞恼愤恨!
要不是因为沈南宝,沈南伊怎么可能有可趁之机!
要不是因为沈南宝挑出的那些事,沈南伊怎么可能会惹得官家侧目,怎么可能这么顺理成章地嫁了过去!
都是因为她。
因为沈南宝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