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个小娘子,年岁在这儿摆着,虽说事事已经做到常人无法想象的俱到,但哪有件件都圆满的道理。
譬如这件事,她是想用自个儿的离京引蛇出洞,但她不细想想,她做了这么多事,早就把彭大娘子逼急了。
从前在府里,彭大娘子顾忌上头的老太太,顾忌沈府的名声,或可与她撑个笑脸支应一下,而今离了府,就跟蜡烛离了灯罩,风大点就得灭!
索性彭氏也是个胆小的,没敢动她,动的是她身边的丫鬟,不然现今,她真真是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萧逸宸兀自想,眼波一转,就看到被褥那儿,沈南宝支出的那颗头,梳得乌黑发亮的发髻下那张脸灰败得厉害,心头猛地一哆嗦,还没说话呢,她倏地一笑。
“殿帅,您说得是,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也是我只考虑了自己,才将风月陷入那等险境,所以我现在在尽力补救,哪怕是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我也会去做,去救她。”
沈南宝说着,掖过被褥把鼻盖住,齉道:“多谢殿帅说得这些,叫我醍醐灌顶,我自个儿会在回去得路上细想的,还请殿帅出去罢,我得换衣服了。”
这人是属牛的么?
怎么性子这么倔。
他说这么多,她怎么还不明白?
现下只有让他帮忙,这事才有转机。
不然一个丫鬟,害死了姨娘,不管是不是有冤屈,那身契归与谁,反正都是下人,一条贱命罢了,死了就死了,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还是说,她明白,但是她就是不愿承他的情,就是想和他分得这么清,就是不想欠他,就是要避他三舍?
他就这么让她讨嫌么?
萧逸宸攥紧了拳,门外传来杵臼的声,“主子,人已处置了,只是方才坤鸿传来了话……”
萧逸宸看了眼床上的沈南宝,撒了气儿,负手踱了出去。
杵臼诧异他的衣裳楚楚,讷在地心,眼神直勾勾的看他。
萧逸宸被他看得不得劲,寒着脸道:“有话快说,别这么盯人,是不是要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杵臼忙忙垂下头,“主子您别气,就是而今这情势和小的想的有些差气,这才……”
不说倒好,这一说,把话撂了个明白,端稳的架势摆不撑了,人站在那里晃了晃,那张脸仿佛是被日头炙烤得,反正涨红得厉害,声音却单寒得厉害。
“闲的?而今竟来掰扯我的事了?”
他在笑,眯成缝的眼跟钢刀的刃,泛着冷光,“你要是真闲,我派你去戍边?立立功劳?”
‘戍边’二字叫杵臼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
并不是所谓贪恋而今的安逸,也非所谓贪生怕死。
毕竟他们这些莽汉当初入征便是有的一腔报效国家的心,也自誓马革裹尸。
但而今边戍节度使曹贾,却是由枢密院那老匹夫拨去的亲信,他但凡去,怕是没死在战场,就耗死在他人罗织的罪名下。
风有些大,刮擦着树叶,拂在杵臼身上,忍不住的,他抖了个激灵,没再吭声了。
萧逸宸见状终于顺意了些,附耳听听里面,有窸窣的响动,她应当是在穿衣裳罢,那药劲没散,穿得利索么?
瞧她这么急那个丫鬟。
他难不成还比不得一个丫鬟么?
萧逸宸想得很哀致,样子却还是持重威严的,负着手,目光坦然地扫过杵臼,“说罢,坤鸿传了什么话来。”
杵臼虾了腰,小心翼翼地道:“是宫里边传来的消息,官家抱恙,东西二府借此分揽了权制,暂罢了都点检与副都点检,并授团练使狄牟枢密副使。”
萧逸宸眉心一点颦蹙,曼应道:“狄牟?那个脸上刺字,作战散发,带铜面具的人?那个一撇胡升他当了枢密副使?”
他忽而嗤笑起来,“到底是戎军出身,惯得是这趁火打劫的方,官家一病,我一离京,他就拔了他的人,还断了我的后路。”
杵臼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接话。
要说回罢,可是里头还有主子心尖上的人呐,这要紧当口,不干柴烈火烧个噼里啪啦,这回了京,主子又得在那里辗转反侧,为情愁苦了。
要说不回罢,那东西二府都敢罢了都点检和副都点检,指不定再嚣张嚣张,就趁这个机会把主子挤了出去,到时候主子只怕骨头渣都不剩了。
深然想着,门臼惨然地发出了声响,露出沈南宝那张脸,她穿着素净的服饰,站在烈阳下,像一捧清冽的冰泉,看得人心静神宁。
她敛着禁步,迈过门槛,在萧逸宸灼灼的视线里蹲下了身,“多谢殿帅的搭救,殿帅既有事,便赶快上路罢。”
她多聪明啊,一息的辰光就能用那颗混沌的脑袋想清楚这些事,明白萧逸宸所来哪里是为了尼姑庵的劫掳,分明就是担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