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如水一霎漫上了头顶,浸得风月四肢发麻。
那黑洞洞的眼却一转,钩子似的勾住她,“五姑娘?”
风月只觉得墁砖的冰凉从四面八方钻进了骨子里,沁得人直想打哆嗦。
她突然恨起自己为什么没梳霜坞那样的发饰,那样留一撮虚笼在额前,虽说没个精气神,却能挡住那左右乱窜的眼不是,也不至于在这样的境况下,恁般屏神静气地熬。
也不知那释慧察觉没有,应当没有罢,不然早早回屋去了,何至于还杵在这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有萧指挥使在,哪里还用得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假寐,别说在这儿了,就是在沈府,那都是硬仗腰子的说话。
其实姐儿应当比她更明白这些,或许就是更明白所以才这般抗拒萧指挥使罢。
毕竟顾小娘的仇……
她细细的想着,耳畔似乎还有声在一道一道的唤,但愈发的小了,仿佛融进了风里越荡越远,眼皮也越来越沉。
她再也受不住了,沉沉睡了过去,等被沈南宝撼醒时,日头已然大盛,刺白的天光照得风月一霎眯缝了眼。
沈南宝见状又撼了撼她,“起来了,寺庙有清规严律,落了时辰可吃不着饭了。”
风月酸麻的爬起来,回忆也就此扽上头,一霎白了她的脸,她有些后怕地看了看那有眼子的窗户,“那,那个释慧呢?”
沈南宝见她还没醒完呢,失笑,“早就走了,瞧你怕的那样,你可还记得你之前怎么说的?”
风月羞嗒嗒地搓起手指,“这哪能一样,正经的尼姑好捏,不正经的尼姑哪晓得她背后靠的是谁?如今我们处在这旮旯里,要是出什么事,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南宝倒不知她能说出这番话来,特用了一双眼另看她,顷刻的功夫,她便收回了视线,捵了捵领褖,“你这么想是对的,但你也不能太怕着她,不然只会叫她更加生疑。”
风月听了这话简直想哭,捂住眼声音哀致得厉害,“这叫什么事呐,原以为出来不必要受那些折磨,没想却是才出虎口,又入狼坑,如果萧指挥使还在哪会怕这些。”
沈南宝一下怔住了,浓睫垂下来,含住眼底的光景。
风月后知后觉自个儿把昨夜想的话说了出来,忙忙拍了嘴,“姐儿,小的没睡醒,说出来的话没过脑子呢。”
沈南宝却不听她后话,敛了禁步往门外迈,“不提了,再不快点收拾等会儿子真的叫你家姐儿饿着肚子祈祷了。”
嘴上欠了功夫,便要用实干的利索来补,风月就是这样,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裳,便风风火火地跑去了斋堂,又风风火火地提了一箩筐回来。
一去一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饭菜提溜出来都还热腾腾冒着半白的雾气。
“姐儿,您趁热吃,吃完了便去靠南边的那个佛堂,主持在那儿等着您呐。”
这话刚刚撂下,方还在斋堂用膳的释慧这会儿站在隔栅边,拉长了声调哟呵,“到底是打京来的小姐,这吃饭做事就是同我们不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说,还得叫主持等着。”
风月横了一眼过去,瞧人站在天光下,璀璨分明的轮廓,一张脸却模糊的一片,登时想起了昨夜里那只眼,头皮一霎发麻,方才的怒气仿佛指缝间的流沙飒飒没了。
沈南宝瞧她跟撅了脚的蟹一样,忙忙将她拽到了身后,佯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儿,“你可别再使那些小性蹬鼻子上脸了,释慧师太说得对,我而今是为三哥哥祈福,就不该再端着那小姐的架子,也不好让主持久等才是。”
她说着,吩咐风月把碗筷收拾了,自个儿则登出门往南边的佛堂去。
释慧站在廊下,同她错身的那刻,轻浅地问了句,“五姑娘昨夜睡得好么?”
沈南宝顿住,眯起眼虚虚望住她,“劳师太关心,你方才也说了我好歹是打京来的小姐,自然锦衣玉食养就得细皮嫩肉,惯睡不来那等子硬板子僵褥子架起的床。”
释慧一怔,方方还趾高气昂的脸改头换了面,此刻悻悻然得厉害。
沈南宝见状便又笑,“不过长途跋涉了这么久,一径都睡在车里,没个好觉,昨个儿也不将就这些了,屈着睡倒睡得香甜,我还得去替三哥哥祈福,便先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