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都能听到冰鉴里镇冰融化的声音。
沈南宝忍不住地滚了滚喉咙,一口气还没匀净呢,萧逸宸突然把目光调了过来,凌厉得仿佛一把刀,能剖开她的皮囊,剖出她的心肝把玩。
沈南宝便连气都不敢吐了,紧紧靠着轿围,等待他下一瞬的凌迟。
他的确凌迟了,只是凌迟的这把刀有些不成样子,一点也不尖利,削铁如泥,反倒还透出一股子酸涩凄凉的况味。
“五姑娘,这就是你当时说的话么?”
沈南宝有些不敢直视他,却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当时觉得,殿帅……玩笑开得太过了,长此以往,对谁都不好,还不如……划清了界限的好。”
所以,什么喜欢他,什么惆怅,那都是假的?她从来就没有这个心思?
这样的认知一浮现在脑海,巨大的怒火就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把他拢在那方寸的地界里,要把他燃烧殆尽,他都不知道现在该怪谁,怪方官的误导?还是怪他自个儿自作多情?还是怪她?
应当是更怪她罢。
怪她跟个木头桩子,他替她做了那么多,她却一味的装聋作哑!
为什么?觉得他不是良人?和别人一样觉得他杀了那么多的人?
脑袋疼,一圈一圈的,扩散到四肢百骸,又抓挠不到,那种无力让他又气馁又气愤,一双目也喷火似的,看得沈南宝有些无所适从,不禁挪了挪身子。
“殿帅您帮了我那么多,那些情我以后定会好好报答殿帅您的。”
报答。
拿什么报答?
财?他有。
权?他也有。
他唯独没有的是她。
而她能给的,他看得上眼的,也就有她自己罢了。
但她却不想给,跟他说一些可笑的、虚无缥缈的报答。
他想得越深,神情越发的冷,看得沈南宝一颗心都在腔子里痉挛,“殿,殿帅,我休息得足够了,便不鸠占鹊巢,叨扰殿帅您了。”
她说着,缩着脖子就要起身,那亏心的模样像极了勾栏里提了裤子就跑的恩客。
至于自己,就是被白嫖的章台人,要上脸子对峙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讨什么公道。
萧逸宸落寞地勾了唇,没管没顾地拽住她,想起先前她死命挣脱自己的那些姿态,那些话,手紧了紧,不留间隙的,“五姑娘,且就留在这歇着罢,难不成你还想回那个蒸笼里去?”
‘蒸笼’这个词用得好,简直叫沈南宝一霎回想起这两日奔波的所有噩梦,甚至在这里就能够感受到那罩子般的闷热。
沈南宝脑子打着哆嗦,打从心底的不想回去,但这里还有萧逸宸,她刚刚说了起子的话,他可不得想活剐了她。
她怔忪着、踯躅着,前有狼后有虎的模样看得萧逸宸直想拿刀乱劈。
真是没心肝,没心肝的家伙!
自己为她做了这么多,没动摇就罢了,居然还这么警惕他。
自己都那么说了,她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萧逸宸挫败,眉目沉沉,嗓音也仿佛从深渊涌上来般,寒凉得厉害,“还是说五姑娘喜欢中暍?你要是喜欢的话,那我也不拦着。”
沈南宝脸上不是颜色起来,这话说的,活像她喜欢找虐似的。
就是她喜欢找虐又如何,关他什么事!
他住河边的么,管恁么宽!
腹诽归腹诽,她又不敢这么说。
再怎么说这可是堂堂殿前司的指挥使。
沈南宝舒了口气,尽量平心静气地道:“多谢殿帅的体恤,我也不是说喜欢中暍,只是我还得赶路,若是去迟了,只怕不好向祖母爹爹交代,所以劳烦殿帅‘高抬贵手’?”
说着,象征地挣了挣那铁腕。
轻轻的力度却把萧逸宸嘴角那一丁点的笑意捺没了,“五姑娘,你跟我说一句真心话,你真要赶路么?你不是躲着我?”
大概是伤心罢,所以他说这话时,戛玉似的嗓音平日里听起来有多么高高在上,此刻就有多么低微,低微到了尘埃,叫沈南宝品咂出一丝心碎的味道。
沈南宝故作疏远的姿态就像巫傩面具有了裂痕,一寸寸剥落下来,露出里内惶张,还有那牵丝攀藤,一下一下涌上来的酸楚。
她在那股子酸楚的境况里撇过了头,鼻有些齉,“殿帅不应当很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