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太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前却出现一双青葱水段的手指,指尖上放着掐丝珐琅的小匣子。
“这是?”
沈南宝将珐琅匣子揭开,露出里面的酸梅,“我想着祖母吃药苦,便带了这个东西来,正好可以缓缓药的涩意。”
殷老太太没有应声。
沈南宝便将匣子搁置在一旁的高几上,笑道:“这都是哄小孩的手段,想来祖母是看不上的。”
那匣子玲珑精致,放在桌面上碰出清脆的响,撞进殷老太太的耳朵里,惹得她沉吟。
片刻后,殷老太太抬起眼,直视沈南宝,“谁教的你这么做?”
沈南宝咂出言外之音,不动声色地笑,“是养孙女长大的祖母教的,从前孙女生病,不肯吃药,养祖母便这么哄的孙女。”
本是词不达意的话,却叫殷老太太沉默起来。
其实沈南宝也是个可怜见的。
自己刚出生,娘亲便因争宠不及,做错了事,被赶出府外,背着罪名死去,长到这么大了,一直养在贱籍身边,都还没见过亲生父母。
殷老太太叹了一声,“拿来罢,正好去去我嘴里的苦味。”
杨梅是糖渍过后的甜,但裹着自带的酸味,吃起来刚刚好,不酸也不腻。
殷老太太刚刚有些烦躁的心绪被抚平下来,也终于认认真真地去看沈南宝。
接连的几天雨,所有的物什似乎都吃了水,颜色变得乌沉沉又深又暗的,落在人眼睛里有股子老旧腐朽的感觉。
殷老太太如今走向迟暮,见不得这样晦涩的场景,便叫下人在屋子里点满了灯,那些红木家俬才看起来稍微亮堂一点。
沈南宝就站在这样忽明忽暗的光波里,白皙的颊畔因而透出了一层恬淡的粉意,额上还残留着汗,却一点也不显颓唐,反而衬得那面孔如缎帛般细腻。
真是漂亮。
尤其是她笑时,嘴角浅浅的靥。
那是一种拟比春光的惊艳。
但惊艳之后,又不似那些百花,争了一季,便没了颜色,那眉眼的清华气象,反而更显出耐人寻味的别致。
沈府几个房,养了两个姐妹,这有女子的地方,便少不得攀比。
其中相貌犹厉。
早间沈南宝还没回来时,众人都道是她嫡孙女沈南伊生得齐整标致。
但沈南宝一回来,那些下人纵使在私下诸多口舌,道沈南宝德行有亏,但也不得不承认。
还是四姑娘长得要好看些。
也怪不得自沈南宝回来,她就听胡妈妈说沈南伊房里因接连摔坏好几个瓷盏,开销大了点。
但女子漂亮有家世才好,光漂亮,那只能算是红颜薄命。
殷老太太移开了视线,慢悠悠地道:“你有这份心,便很好,但这事到底是下人的活,你以后还是莫要做了,你是你,顾姨娘是顾姨娘,也别因着她束手束脚,丢了做大家小姐的作派。”
沈南宝垂着头,乖巧的应是,“我只怕我手脚粗苯,祖母既这般说,孙女自照听便是。”
殷老太太点了点头,让她退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你回来这么几日了,还没去主母那边好好拜见罢?虽说从前的事都过了,但到底当初你母亲毒害杜姨娘是不争的事实,要不是如今的主母念在你母亲当时怀有身孕,替你母亲求的情,保住了你母亲的性命,只让你母亲被赶出府外,不然只怕现在都没有你。”
那只才跨过门槛的脚顿住,微冷的风携裹着雨拂在沈南宝的脸上,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凝望着苍穹。
才落了雨,四处弥漫着水雾,一如前世她身死时的景象,冷清凄凉。
但再冷,也冷不过那杯递在她跟前的毒茶,她母亲是被沈府当家主母彭氏陷害的话。
其实前世她早有揣测。
毕竟母亲是愁死的。
能被愁死的,怎么可能是坏人。
但那时的她无凭无据,除了作闹报得一时心快,便只能惹人嫌隙。
如今重来一世,她岂可会再像前世那般急进。
一切都得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