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贾珩沐浴而后,换上一身蓝色锦袍,举步来到后厅,只见灯火璀璨,浮翠流丹的厅中,一道道或清澈、或明媚的目光迎了上去。
经过前前后后的一番折腾,因是冬日夜长,此刻的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也到了用饭之时。
“珩大哥。”
“珩哥哥。”
咸宁公主和小郡主,以及宝钗,黛玉,湘云,探春,宝琴,甄溪等一众女孩子看向那少年,此外还有尤氏,面上多是见着关切。
众人已经从方才的咸宁公主以及小郡主口中得知了楚王遇刺的结果,经过探春的解说,都有所担心。
宝琴当先开口问道:“珩大哥,刺客抓到了吗?”
贾珩道:“大多数被当场格杀,逃走的三个,已经让锦衣府的人前往抓捕,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探春蹙了蹙眉,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刺杀楚王?”
贾珩说话间,落座下来,说道:“现在动机还不明确,可能是逆党的对宗藩的谋刺,楚王那边儿已经加派了人手前去护卫。”
探春问道:“方才听咸宁姐姐说,王世子不幸罹难,也不知什么情况?”
贾珩沉吟片刻,道:“我也有些纳闷,按说那些人都是冲着楚王来的,忙着刺杀楚王,不可能误中副车才是,我回头让人调查一番,当时刺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先前现场太过混乱,倒也不好相询。”
不是说歹人多么,而是整个场面布局就有些奇怪,楚王被府卫团团相护,而楚王的孩子陈淳倒在血泊之中,然后甄晴待在那边儿。
贾珩也不是神仙,先前没有想到当时情况紧急之时,楚王在求生本能驱动之下的“丑陋”表现。
而楚王自然不会说出实情,至于当时在场之人看到的除了甄晴关注着自己孩子,其他的嬷嬷和女官瞧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因此,在外人眼中,就是歹人丧心病狂,竟对一小孩儿痛下杀手。
而事后的调查,多半也会为楚王遮掩。
歹人脱手而出的刀才是导致楚王之子夭折的原因,则更归咎于楚王世子命实在太差。
黛玉罥烟眉之下的粲然星眸,凝睇而望,问道:“珩大哥,此事……在京中会不会再起波澜?”
毕竟与贾珩在一块儿许久了,黛玉得贾珩亲口相传,加之先前的解说,也了解一些贾珩所面临的局面——政敌环伺。
贾珩道:“我在扬州时候还被女真歹人刺杀,后来歹人也没有抓到,直到现在才彻底抓到,许多事儿,人力有时穷尽。”
他身为锦衣都督,都难免被人刺杀,何况是先前的楚王一个宗室子弟?
而且是小孩夭折,此事想要牵扯到他军机大臣、对虏英雄身上,就有些说不过去。
前脚处置对虏一战的善后事宜,后脚又要忙着给甄家抄家,真当他是神仙,有千里眼,顺风耳,长着三头六臂?
最终的结果仍然是……没有人宣布对此事负责。
只是,他有些担心甄晴的状态,虽说以甄晴的自我调节能力,应不会哀伤至毁,但仍有些担忧。
湘云蹙了蹙眉,轻声说道:“这些歹人也太穷凶极恶了。”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
暗道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甄家家大业大,一夜之间轰然倒塌,现在屋漏又逢连夜雨,那位楚王妃也丢了爱子。
也不知该是何等的伤心欲绝?
人这一辈子,平安顺遂已真是十分不易了,那些富贵体面终究……
先前甄晴与甄雪时常到宁国府串门儿,宝钗见着两位王妃,心底深处未尝没有眼羡,但经此一事,可以说心头震动不小。
从书本和戏剧上看的再多,也没有这眼皮底下的经历更为触动人心。
“大爷,姑娘,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先用着晚饭吧。”这时,见众人出言议论着,鸳鸯开口说道。
众人唏嘘感慨了几句,也不好多说,然后入席而坐,开始用着晚饭。
贾珩用罢晚饭,没有陪着几个女孩子在那议事,一个人返回书房,凝眸看向不知何时已坐在书桉之后太师椅上的陈潇,问道:“潇潇,歹人搜检出来了吗?”
陈潇抬眸看向贾珩,清声说道:“抓住了一个,跑了两个,他们是分开跑的,锦衣缇骑还在全城搜捕。”
贾珩看向那少女,走至近前,清声问道:“没去吃饭?”
“我不饿。”陈潇摇了摇头,抿了抿粉唇,凝眸定定地看向那少年,问道:“你就没什么问我的了?”
贾珩道:“我问你,你也不会说,懒得问了。”
说着,拉过陈潇的手,轻声道:“别总坐我的位置上。”
然后,坐在书桉之后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将奏疏递送而来,道:“这奏疏得赶紧递过去,还有飞鸽传书,先前报信至京。”
“飞鸽传书,我刚才已经让锦衣府卫去递送了。”陈潇目光微动,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少女,重又拿起一封奏本,重新题写一本奏疏,道:“这奏疏怎么写呢?总要给个幕后主使。”
陈潇抿了抿粉唇,忽而轻声道:“先前,其实不是我有意隐瞒于你。”
贾珩手中的茶盅微微一顿,灯笼上的灯光照耀在少年的面上,那双略见昏暗的剑眉,眸光闪了闪,道:“可以理解。”
陈潇走到近前,道:“陈渊他现在应该不在金陵了。”
贾珩眉头凝了凝,目光落在陈潇那张沉静依旧的脸庞上,清声说道:“赵王之子唤作陈渊?”
陈潇点了点头道:“他当年使了假死之计,逃脱了株连,我后来流落江湖,与之再见,他手下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这次过来刺杀的就是这批死士。”
贾珩默然片刻,看向陈潇,目光灼灼,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这些死士的藏身之处,他本身也防着我,本来我们是因为共同的仇恨聚在一起。”陈潇似乎看出了贾珩心头所想,低声说道。
贾珩开口道:“那你能不能帮我提供线索,找到他们?”
“我先前已经和他们争吵过,最终不欢而散。”陈潇轻声说道。
先前怀疑陈渊是冲着眼前之人来的,不想两边冲突起来,与之争吵起来,不想激出了陈渊的真实来意。
贾珩看向陈潇,轻声说道:“那现在搜不到这些人,怎么对宫里交代?”
“你如实上奏就是了,就说是赵王、太子一党的余孽,此事不会再有太多的波折。”陈潇开口道。
贾珩默然片刻,目光出神看向窗外漆黑一团的夜色,低声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旋即,低头写着奏疏,而一旁气质安静的少女则是帮着贾珩研着墨汁,认真看向那写着奏疏的少年。
过了一会儿,贾珩将奏疏放在一旁,晾干笔迹,转头看向陈潇道:“潇潇,以后什么事儿和我早点儿说,咱们两个一同拿主意。
陈潇闻言,磨墨的手为之一顿,对上那双安静的目光,默然片刻,说道:“好。”
……
……
驿馆之中——
楚王世子陈淳的尸身早已经被人抬将下去,整顿遗容,以便寻棺安葬,甄晴则躺在里厢的床榻上,正对着床上的帷幔,目光怔怔出神,无声流淌的眼泪早已流干,一时间思绪翻飞。
方才楚王弃着自家儿子而逃的一幕,好似闪回的片段在甄晴心底来回出现,每一次都让甄晴心寒、愤怒。
“王妃,吃点儿吧。”一旁的女官声音中带着哭腔,说道。
甄晴自从先前的丧子之痛以后,保持这种状态已有几个时辰,恍若没了生气的木头一般。
甄晴仍是充耳不闻,心如死灰,沉浸在失去爱子的巨大悲痛中。
那女官是甄晴从甄家带出来的贴身丫鬟,属于心腹中的心腹,见此,心疼说道:“王妃这般作践自己身子,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