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她可再熟悉不过,有时候无人注意时,她也会那般偷瞧他。
宝钗抿了抿粉唇,攥紧了一方手帕,心底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忍不住看向“正主”。
然而“正主”同样处在一股「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她就这么多」的懵然中。
秦可卿容色变幻,转而就调整好心态,一剪秋水秋波盈盈地看向那窈窕明丽、神清骨秀的少女。
贾母诧异片刻,笑道:“老身刚才还说,看着有些面熟,原来是咸宁公主,老身起来给公主殿下见礼了。”
说话间,就要拄着拐杖从罗汉床上起身。
咸宁公主此刻正自接受着一道道明亮莹莹的目光打量,心头正有几分忐忑,暗道,先生家的姊妹看着真多,而且一个个看着灵秀聪慧的紧,有的丰韵娉婷,有的雍容华丽,有的林下风致,有的英媚天成,有的娇憨烂漫……
这时,忽而闻听贾母这番言语,吓了一跳,连忙近前朝着贾母拱手一礼,柔声道:“老太太,该我向您行礼才是的。”
贾母也只是作势,并未真的向咸宁公主行礼。
这等满头花甲的超品诰命,也就面对宋皇后和冯太后才有行礼,年轻的公主如是受了这礼,落在旁人眼中就有些不知敬老,其实,咸宁公主也被宋皇后吩咐过搀扶贾母。
而后,贾母则充当介绍人的身份,先介绍了王夫人,王夫人朝着咸宁公主行了一礼,待介绍过凤姐、李纨、秦可卿等几个年长媳妇儿,几人都是起身,好奇地打量着咸宁公主。
李纨不敢怠慢,盈盈福了一礼,唤道:“民妇李纨,见过公主殿下。”
“这位夫人客气了。”咸宁公主看着对面衣裳简素,头饰也不见奢丽的妇人,情知是孀居妇人。
凤姐见着咸宁公主,娇嫩细腻的少妇脸上笑意流溢,道:“老祖宗,咱们家院里是栽了梧桐树了不成?”
贾母一时间颇为费解,有些摸不准凤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道:“这是怎么一说?”
王夫人、薛姨妈,也都好奇地看向凤姐,目带迷惑。
“这院里没有梧桐树,今个儿怎么引得凤凰飞过来?”凤姐笑了笑,丹凤眼看向咸宁公主。
众人闻言,方知其意,都是轻笑了起来。
凤姐笑道:“人常言天家的都是龙凤之姿,还真是不假,老祖宗,您瞧瞧,这品貌真是与寻常人家不同的。”
咸宁公主看向彩绣辉煌,明丽非常的妇人,也被夸得几分羞怯,说道:“这位嫂子过誉了。”
却是拿捏不准这位语笑嫣然的丽人身份,只得胡乱称着嫂子。
凤姐听得心头一跳,暗道,被一位公主叫着嫂子,也不知她是从哪儿论起的?
咸宁公主这时候,抬眸看向秦可卿,轻笑了笑,唤道:“秦夫人好。”
秦可卿惊讶地看向对面的少女,压下心头的一丝古怪心绪,问道:“咸宁殿下要往河南,此事,宫里的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是应允着?”
咸宁公主道:“先前一直跟着先生在京营料理着团营兵马的事儿,父皇和母后都是同意着,舅舅就在河南开封,太后的家人也在洛阳,论理我也该过去看看才是。”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叮嘱道:“殿下路上注意安全,两军阵前,不比旁处。”
咸宁公主低声应着,然后看向元春,这是早就见过的,轻笑唤道:“元春姐姐。”
元春连忙欠身还了一礼,道着不敢。
咸宁公主拉过元春的手,清声道:“姐姐若是不弃,可唤我一声芷儿妹妹,姐姐是荣国之后,我与勋贵家的同龄女孩子也是以姊妹相称的,先前在姑姑那边儿见着姐姐,就觉得大姐姐善解人意,温柔大方。”
元春见状也不再固辞,唤道:“芷儿妹妹。”
咸宁公主又一一见过迎春、探春,最终目光落在探春脸上对上英秀眉眼下那双顾盼神飞的眸子,笑道:“先生,这位妹妹好生英秀琼丽。”
贾珩笑道:“殿下,这是我三妹妹,三妹妹性情大气,平常也帮着我整理着机要文书,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当初他答应过探春,在天下去看看,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不该局限在小小后宅中。
既是生于末世运偏消,那他就改变她的时运。
咸宁公主欣喜道:“那我倒是相见恨晚了。”
探春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英丽的眸子,轻声道:“殿下过誉了,殿下为天潢贵胄,却不辞辛劳,以千金之躯随珩哥哥前往河南平叛,这番胆魄,纵是那些男子也多有不如。”
两人简单叙说几句话,咸宁公主转眸看向黛玉,对上一双郁郁眉眼。
黛玉此刻上着丹红色褙子,下着素色马面裙,似卷似舒的柳叶眉下,星眸熠熠生辉,琼鼻之下,樱桃檀口。
黛玉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女,抿了抿樱唇,声音柔柔弱弱道:“见过咸宁殿下。”
说来有些有趣,面对生人,黛玉还是有些怕生的,只有在熟悉以后,才有林怼怼之名。
“这位妹妹眉眼气韵如潇湘之水,黛郁含烟,看着倒有些像婵月妹妹。”咸宁公主转眸对着一旁的贾珩说道。
黛玉:“???”
她像谁?从来都是别人像她呀……
贾珩道:“我瞧着倒不大像,小郡主古灵精怪,林妹妹要安静一些。”
晴雯像黛玉,龄官儿像黛玉,现在又多一个婵月,嗯,也不对,从来都是别人像黛玉,黛玉就没有像过别人的。
如论像不像,放床上并排……
嗯,他这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反正,我倒看着亲近。”咸宁公主轻声说着,打量着黛玉,道:“林盐院的大名,我听父皇常常提及,今日瞧见妹妹,果是灵秀非常,妹妹,你我以后以姐妹相称如何?”
显然对荣宁二府亲眷,咸宁公主不说“如数家珍”,但也知道一些,情知眼前黛玉祖上五代列侯,父亲曾以科举探花出仕,历任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出身清贵,纵是自家父皇也时常提及。
黛玉闻言,略有些羞怯道:“姐姐过誉了。”
这位咸宁公主的确与那些皇室宗女不同,虽容颜清冷了一些,但言辞清雅。
这时,转而看向一旁的宝钗,在贾母的介绍下,轻笑道:“我知道这位妹妹。”
宝钗盈盈行了一礼,闻言,诧异地看向对面这位贵女,问道:“殿下如何知道我?”
咸宁公主一边儿伸手相扶,一边清声问道:“妹妹家是做着皇商生意的吧?”
薛姨妈笑意吟吟着接话说道:“公主殿下好眼力,我们家领着户部的皇商差事,原是供用着宫里的陈设用度。”
咸宁公主笑道:“那就是了,时常听母后提及。”
薛姨妈闻言,心头一喜。
暗道,她闺女如能和这等天潢贵胄处为闺中姐妹,想来对她家蟠儿也有好处,笑道:“公主殿下宝钗与公主殿下年龄仿若,你们年轻女孩儿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咸宁公主笑了笑,应了声。
宝钗凝了凝眉,看了一眼自家母亲,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眼前这个说不得就是他在外面的红颜知己……她要怎么亲近才好?
咸宁公主转而看向湘云,笑道:“湘云妹妹。”
湘云笑了笑道:“看着姐姐比我大一些,我能唤着一声咸宁姐姐吗?”
咸宁公主轻声道:“你是先生的妹妹,唤我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秦可卿闻言,心头一跳,什么叫应该的?
是不是下一步应该唤着嫂子?
转头看向自家夫君,却见其坐在椅子上,正在低头品茗。
待咸宁公主与众人一一见过,咸宁公主以及几个少女都是看向那蟒服少年。
贾珩放下茶盅,看向贾母,说道:“这次出征快的话,也需得一两个月,老太太在家多多保重身体,老爷此刻还在宫中,不及面辞,还望老太太转达致意。”
贾母面色复杂,道:“珩哥儿,家里一切都好,你也不用挂念,你和你媳妇儿用罢饭,就回东府话别,想来你们小两口也有不少话说。”
贾珩看向秦可卿,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探春,道:“三妹妹如是想随军可以和咸宁殿下做个伴儿。”
这次剿寇,在形势明朗以前,他更多还是将探春和咸宁放在洛阳,并不是真正随他前往两军阵前,其实咸宁公主还好,只要有崇平帝的首肯,他哪怕带在身边儿就行。
至于想把探春带在身边儿,更多是长长见识,如是在后宅待着,好好的敏探春都被养废了。
尤其,探春心头不甘,原想着有一番作为,证明着哪怕是庶出,依然能自立自强。
探春闻言,面颊红润,心头一动,英气眉头皱紧,目光灼灼地问道:“珩哥哥,我也能去?”
如不是女儿身,她应也能像珩哥哥那般立下一番事业来。
贾珩点了点头道:“咸宁殿下正好骑马带着你,你们路上也正好做个伴。”
咸宁公主也道:“我正说这一去有些孤零零的。”
贾母怔了下,犹豫道:“珩哥儿,探丫头她还小,是不是有些险了?”
贾珩解释道:“就是从神京到洛阳那边儿,带三妹妹长长见识,也不让她去前线,洛阳方面要为大军提供军需辎重,那边儿原有不少达官显贵定居。”
贾母叹道:“珩哥儿,三丫头她年岁小,终究还未出过远门,路上也没个人照顾,多有不便,还是等二年再说吧。”
探春连忙道:“老祖宗,我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的,再说我就到洛阳,如果前面危险,就不往前面去。”
贾珩道:“老太太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毕竟是小姑娘家家的。”贾母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珩哥儿,老身知道你素来喜欢三丫头的爽利性子,可她终究是女儿家,年岁又这般小,这般鞍马劳顿,如是折腾坏了身子的。”
这时候的小孩子夭折率原就很高,虽然探春已经十多岁,但贾母仍有些不放心。
秦可卿闻言,也劝道:“夫君如是想带上三妹妹,等再过二年,她大一些也不迟的。”
贾珩想了想,看向从期冀目光转而黯然的探春,道:“那三妹妹,先这般罢。”
这就是这个时代对女孩儿的束缚,局限于后宅中,咸宁公主尚好,毕竟是天潢贵胄,从小就习练武艺,弓马娴熟,只要天子首肯,还能跟着,但探春就不大容易,而且年龄的确有些小。
不过将话提前说好,以后再将探春带在身边儿就容易一些。
就在这时候,外间又是进来一个嬷嬷,说道:“老太太,大爷,前厅一个唤着夏侯莹的锦衣卫,说是奉了宫里的命令,来寻着珩大爷。”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道:“夏侯莹?”
夏侯莹是晋阳府上的典军,统率公主府的卫队,并被崇平帝授以锦衣指挥佥事衔,算是在锦衣府中的异类。
夏侯莹武艺高强,心思缜密,以一介女流身份在锦衣府中居于高位,不能以寻常女子而视,其实,也没有人将其当做女人,常常被崇平帝指派以秘密任务。
心思电转之间,就有些明了晋阳的主意,这是派着一位女护卫跟着咸宁公主,有着一位女姓护卫,的确要方便许多。
须臾,在一个嬷嬷引领下,一身飞鱼服,悬配绣春刀的夏侯莹,神情清肃地进入荣庆堂。
这位锦衣指挥佥事,柳眉凤眸,面如清霜,眉眼英气逼人,因是常年在外,不施粉黛的面容肌肤略有几分风霜后的粗糙,朝着贾珩以及咸宁公主拱手道:“卑职见过都督,晋阳殿下和皇后娘娘特意派卑职保护殿下前往河南。”
说着,看向咸宁公主,郑重道:“皇后娘娘说殿下头一次出远门,如果到了,时时向宫里报平安,等寻到了宋国舅,带回京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