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薛筠这时领着薛蝌给贾珩见礼,儒雅面容上满是繁盛的笑意,说道:“子玉,旬月不见,一向可好?”
到达京城以后,就听到眼前少年已因功封着一等侯,又是军机大臣,前途不可限量。
贾珩目光温和,面带微笑道:“伯父,许久未见了。”
现薛家帮着他江南经营一个商号,然后运着货物前往南洋番国,赚取海贸利润,而薛父就是主持人,可以说也是他的帮手。
只是薛父这些年身子骨儿其实也不大好,因为海上行船,异国奔波,风餐露宿,身上落下了病根,而薛家夫人则患有痰症,所以薛父难想早些为宝琴定下婚事。
这时,薛蝌也连忙近前,面色略有几分局促,轻声唤道:“见过兄长。”
贾珩轻笑了下,拉过薛蝌的手,轻声说道:“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而就薛姨妈身旁落座的宝钗,则是近前拉过宝琴的小手,两只绵软而柔腻的小手握着,道:“妹妹,冷不冷?”
宝琴道:“姐姐,我不冷的。”
姐姐怎么和珩大哥说的话一样呀?
两姐妹话着家常。
宝钗却眼波流转之间,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那蟒服黑冠的少年,芳心深处的那股自豪之感怎么就抑制不住。
而宝琴同样将一双水润杏眸偷瞧着那少年一眼,芳心羞恼不胜,抿了抿粉唇。
刚才珩大哥怎么就那般亲她呢?
还有她以后怎么和二姐说这回事儿?
贾珩落座下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说道:“老太太。”
贾母问道:“这快过年了,珩哥儿,宝玉是不是也该宽恕他一回?”
纵然通灵宝玉被摔得半碎,但对贾母而言,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对宝玉的宠爱,感情从来都是有一个沉没成本。
贾珩问道:“老太太,宝玉还祠堂里跪着?”
贾母叹道:“可不是,他老子就和他有仇一样,原是两个小孩子闹着玩,这祠堂跪着,罚的也太重了一些,宝玉娘现都祠堂里陪着,今天开始化着雪,天也格外的冷。”
下方梨花木靠背椅子上坐着的薛筠听着贾母所言,端起茶盅,静静品着茶,心底倒也没有任何诧异。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当中,宝玉从小到大的顽劣是名声外的,不仅仅是一个演说荣国府的冷子兴将生而衔玉当成趣闻轶事。
贾珩想了想,说道:“现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宝玉再跪两天,抄抄四书五经,小惩大戒也就是了。”
他说王夫人今个儿怎么不捏着佛珠,原来是去了祠堂,也是,毕竟天气寒冷,蚊蝇不生。
那就让宝玉祠堂中多跪两天。
贾母讶异道:“还要跪两天?”
贾珩道:“也是因为过年,府中事务繁杂,仔细别出什么乱子,让宝玉跪着也好,再等几天也就好了。”
见贾珩态度坚持,贾母嘴唇蠕动了下,终究化为一叹,转而说说道:“你封侯这么大的事儿,我让凤丫头请了戏班子,这几天家里热闹着,你觉得怎么样?”
“这事儿老太太还有凤嫂子来做主就是。”贾珩随口说着,轻声说道:“其实有一桩事儿,要和老太太说。”
贾母诧异道:“什么事儿?”
凤姐柳叶细眉之下,凌厉妩媚的丹凤眼转了转,看向那少年,面上现出好奇。
贾珩道:“去年史家相托着调史侯的儿子至京城五城兵马司的事儿,正好最近出了个缺儿,这两天还请老太太给史府说一声。”
这其实是卖贾母一个面子,让贾母史家体面体面。
贾母闻言,心头不由一喜,面上却责怪说道:“我当初给他说了几次,不要麻烦着珩哥儿,不想你还记心里了。”
贾珩道:“也是随手而为的事儿,史世伯河南做事办的不错差事,五城兵马司也正好缺人。
贾母道:“是啊,这派了外省大员,一晃都快半年了,也不知今年回京不回?”
心头暗道,宝玉如果能好好书,将来也能借着珩哥儿之力,给他谋个一官半职,现祠堂跪着吃点儿苦,以后也好说话。
贾珩说完,转而整容敛色,看向薛筠,说道:“世伯,待会儿去府上书房,我还有几桩事儿要和世伯说。”
薛筠笑了笑,说道:“那等会儿我过去。”
正拉着手与宝钗说话的宝琴,秀眉拧了拧,心神一跳。
珩大哥等会儿和爹爹说着她的婚事儿?会不会给爹爹说要娶着她?啊,她都想什么,要娶也该是娶堂姐才是。
少女想着想着,脸颊微热,连忙收回目光。
宝钗正是看向叙话的二人,似有所觉,看向垂眸不语的宝琴,问道:“妹妹想什么呢?可是身子不舒服?”
宝琴不见往日娇俏,轻轻柔柔道:“二姐,没想什么。”
宝钗白腻脸蛋儿上的温煦笑意繁盛不减,感受到手心已见着微汗的宝琴,杏眸中现出一抹疑惑。
难道宝琴妹妹是因为二叔提着的婚事?
贾珩这边儿与贾母说了一会儿话,正欲起身辞。
凤姐笑问道:“珩兄弟,园子里各种家具、陈设已经摆里面了,珩兄弟什么时候去看看?”
贾珩自回京城以来,先是忙着朝会,后面又是忙着太庙献俘,几乎脚不沾地,也没有时间去园子里游玩。
贾珩轻声说道:“等下午去看看,今个儿倒是没有什么公务。”
说着,起身向贾母辞,先一步与薛筠一同前往宁国府。
两人沿着绵长的回廊走着,薛筠看向身旁那挺拔不群的少年,轻声说道:“子玉。”
贾珩随口问道:“世伯,江南那边儿的海贸生意如何?”
自从当初放开海禁已经有几个月,金陵那边儿也走船了一次,最近才渐渐回返着货款。
薛筠道:“金陵的丝绸南洋那边儿十分畅销,我运来的一些香料江南、京城很是紧俏,不少达官显贵都购买着,子玉,我这次带了账簿来。”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本账簿,递将过去。
贾珩接过账簿,并未打开,说道:“不仅是南洋的货物,我大汉的瓷器和丝绸、茶叶也运到南洋番国,海关每年从中收取关税厘金,也能为国家增收税源。”
如果国家的财税来源过于单一,都是农业税为主,那么农民的负担就尤为重。
薛筠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前段时间朝廷提着和议互市一事?”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女真与南洋不同,如今两国分属敌对,我大汉向女真贩运货物,疑是资敌之举。”
薛筠道:“我是听说一些朋友叙说,晋商私下做着这些不法勾当,倒不见朝廷缉私查获,还以为朝廷暗中默许此事。”
“那是走私,先前的赦大爷就是因此被问罪流放,这是朝廷国策,虽然限于人力,晋商未得正以国法,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贾珩沉声说道。
薛筠毕竟是商人,对带有利润的生意天然都会投入目光,倒也并不奇怪。
薛筠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来到宁国府的外书房,进入小厅,分宾主落座,晴雯提着茶壶,给二人斟着香茗。
薛筠整容敛色,说道:“其实来神京还有一事儿,想要托付给子玉。”
贾珩好奇问道:“伯父请说。”
“就是宝琴,她年岁不小,过了年已是将近及笄之龄,我想及早帮她定下一门亲事,但神京这些年朝局波谲云诡,想要征询下子玉的意见。”薛筠开口问道。
其实这不奇怪,因为相比原着贾家声势渐衰,薛父自然不会听着贾家的意见。
但如今是什么情况?贾珩是兵部尚书、军机大臣、当朝枢密,又是一等武侯,锦衣都督,可谓权势赫赫,位高权重。
一般而言,一个家族里有一个当官儿的,族中很多事儿都会问问这人的意见,更不用说薛家某种程度上算是贾家的附庸。
贾珩茶盅放下,将方才与宝琴亲昵的一抹甜腻压下,轻声说道:“伯父想要给宝琴妹妹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薛筠笑了笑,说道:“宝琴那丫头跳脱一些,我想着给她找个书人,原是和京中翰林梅邕早年有一些交情,他有个孩子还未定下亲事,但还有些不落定。”
贾珩沉吟道:“翰林院为清流文臣,按说不错,但这些年京中文臣多因事牵连于党争,祸福难料,宝琴现年岁还小一些,伯父不如再等二年,好好拣选良婿。”
薛筠闻言,不由心头一惊,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事儿?”
难道这梅家不能长远?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如今朝中,东宫之位未定,翰林清流不知要引起多少风波,这梅翰林,我听闻也是个喜欢上疏言事的,未来之事难言。”
其实他这话并非虚言,因为宝琴所作之诗就剧透了她将来的命运:“不梅边柳边。”
仅此一句,薛筠心头一惊,沉吟道:“子玉,这……”
贾珩道:“其实伯父不必着急,宝琴妹妹还小,再等一二年都不晚的。”
如果不是方才马车之上情难自禁,他也不会这般左右为难。